这时,又开心地笑笑搓搓手,“现在好了,有可以代替我出去的了。呵呵”
“就你那傻样,出去能干嘛?”
“我傻?胡说,这叫城府你懂不?到社会上没有城府你能干什么?这就叫社会经验,很多人花钱也买不来的。”
我作了一个不信的表情,当然他看不见,“你家里很有钱?”
“当然,听说人家说过穷得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钱了的说法吗?用在我们家最合适了。我老妈去了美国,老爸多久不回来一次,回来一次就收拾我一次。
“有保姆有车有几栋房产,家里就我爷爷一个小老头。可是钱多的不得了,我都不敢想象。反正就是多,具体怎么多还真不好表达。”
“有钱好吧!?”
“其实我很讨厌有钱人,你信不信?有钱人个个都像傻瓜,别看他们人模人样的,可骨子里都是一些蠢货,而且又都特别卑鄙。
“每天什么事也不见他们做,一旦做事就有不少是坏事,总是想尽点子占别人的便宜,威逼利诱地使尽各种手段。而那些没钱的人,越是没钱就越没钱,我真觉得他们可怜!”
“你妈去美国干什么?不在家呆着去什么美国。”
“和我爸离婚了呗,我从记事起没见过她一次,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又耸耸肩,做了个怪怪的表情,“对我来说她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那段时间过得异常开心,我将我的身世告诉他之后,他只是很惊奇地说,“唉呀,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样一段历史,不过会好的。”
话很简单,但很真诚。
说完憨憨一笑,然后从脖子上摘下来一块拇指大小的玉佛,“送给你,开过光的,可以带来好运。有其它困难来找我好了。”
听他那语气像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一样。
有一次我禁不住好奇问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读书,不去国外或者台湾香港什么的。
“是因为容器不同……”
“什么容器不同?”
“就是说美国啊,香港啊,台湾呢,对我来说,像是一个陌生的容器,走了里面我就像没有活着一样。
“连门前的树长得都不一样,看着都觉得很陌生,所以会怀疑自己也不是真实的。就是说……没有存在的感觉,没有那种活着的质感。所以……”
我摇摇头,准备揍他一巴掌,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玩笑,
“我习惯了这一片的空气。我去过很多地方,海南了,青岛了,台湾了,但空气就是不一样,虽然那里的海那里的天比这里明媚不知道多少,真的是明媚啊。可都不亲切,只是这里的空气让我有活着的感觉……”
他总是一边捕鱼一边给我讲笑话,我也讲,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挺有幽默细胞的。
然后就是骂这个世界上无聊的人。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前后不到半年,那是我最开心的时间,他是我第一个这么知心的朋友,也是我绝无仅有的朋友。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
但是好景不长,半年之后他入院了,心脏病,说是遗传。我花了两天的时间逮到一条鱼,用鱼缸装了去医院里送给他。
伴着北方越来越凉的风,通过那条长长的白色走廊,扑鼻而来的是医院特有的药味,推门进入只为他一个人而设的贵宾房间。
房间里很是冷落,只有他一个人,正对着天花板发呆。
问他看天花板干什么,他说闲来无聊数天花板有几个格,又很快道歉说是玩笑话。
没想到他还是谈笑风生,
“你说我怎么生在这样一家人里了,从祖宗十八代就喜欢喝酒,结果遗传高血压心脏病。一大堆腐败份子。
“我告诉你,我老祖宗就是地主,特别坏的那种,没事就喝酒赌钱,无恶不作。你说他们喝酒和我什么关系,让他们死好了,偏偏拉上我。不过我死了倒也无所谓,就是这捕鱼的重任就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说完打开瓶子看了看鱼,
“挺可爱的嘛!”他说,“有进步,可要努力啊!”
我本来憋了一肚子话,想告诉他等他好起来我们一起把那条鱼去放生,结果看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在那里陪他也没心没肺地胡侃。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最后,我再也笑不出来,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若无其事地和他交谈。这时他看看外面逐次暗下来的天,
“你该回去了,丫头。记着一句话:有些事我们必须去面对,千万不能逃避。当我们面对的时候,痛苦就没那么深重,如果背转身,就会立刻被击倒在地,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三天之后他转院,去了BJ。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收到他的讣告,还有一个小箱子。
他真的走了,捕鱼的重任重新落在我一个人头上。
我在桌上摆了一个星期的白花,很小的一个小花盆,只有茶杯那么大。有老师来问我,遇到喜欢的老师我就说我养得猫死了心里难过。其他人来问我一律没有回答。
那是我心情最为黑暗的一段日子。
雪糕走了之后,我再没有捕鱼,连雪糕这样活脱脱的生命都能从我眼前消失,而况这鱼。那就随它去吧。
他送我的箱子始终没有打开,我只是把它小心地放在床底。开始的几天我还抱着箱子想他瘦瘦的脸和开心的眉眼。可那些天老是梦到他。都是噩梦。
有时是这样的梦:我和他一起在捕鱼,可是地点不再是学校,而是儿时我一个人在那哭过的小河。
却偏偏又能听见放学的铃声。月亮升起来,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的雪却是异常的灰色,压抑沉闷的灰色。雪就这样在月光里纷纷下着,落在地上却不存雪。
好像雪是自顾自地落,而大地自顾自地裸露着脊背。
房子还是明亮的房子,小湖还是浑浊的小湖,钟楼上的钟表不一会儿还钟声清越。我很奇怪地顺着钟声的方向寻找雪,钟楼上还是一无残留。
好像城市和天空各司其职,互不干扰。我正要告诉雪糕发生了什么事,可雪糕却钓起一尾鱼,很大的鱼,有人一般大小。是很难看的白莲。
可是,鱼是死鱼,任我们两个怎么摆弄也活不来。
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梦境一转,立刻到了葬礼,冷落的葬礼,流言纷纷。鱼被放进棺木里埋进深黑的地下,可我却能感觉到那地下的阴暗和潮湿,许多夜鬼醒来,张着牙齿来欢迎我们。
可我却明明感到,被埋进地里的是鱼,而夜鬼欢迎的却是我,并且恐吓我。我去拉雪糕的手,于是就醒来。发现被子没有盖好。
所以后来我再也不敢抱着这箱子睡了,它本该在黑暗的角落,我把它放进床底最深的角落。
不过还是会想他,每当心情难过的时候,我总是会到小池子旁边,对雪糕说,“雪糕,这个世界世风日下,关心鱼的人连一个也没有了。”
我说话的声音很小,因为我总怕他骂我,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像回声。不过如果他在,一定会说我这样说话像是对着洞口吹风,连只虫子也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