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突然有一天,下午还没有上课,也是春天,那时离那次和小左在公园见面还有一周的样子。一袭单衣的莫西,衣服还真的很漂亮,像春日早晨天边就要倏忽而逝的云,突然坐到我前面的位子,和陈林一起说话。我感到很尴尬,因为她已经和我不再说话,而我,如果别的地方有我不想理的人,我是不会到那里去的。现在见到她在我前面,我也心里很不舒服,总是有口气不太顺。
她们先是说老师,说那个讨厌的班主任,但那话从莫西口里说来,怎么都像是装模作样,因为她是对那个老师奉承最好的。
“其实我可讨厌那个老师了,有一次晚自习,都最后一节课了,他让我去到他那里去开会,我就去了。可是到了那里,谁知班委里谁也没去,就我一个,开始我还以为其他人还没到,到了最后我才知道,根本就没什么会。他就和我在那里胡乱扯到放学,还问我班里……,反正都是这样关于早恋的问题。可是如果公开询问也没什么,可他那样问,无论如何都像是别有目的。真的不好意思说出来。真让我恶心。可我又不好甩头就走吧,那样让他多没面子。我就在那里干耗着,他问我什么,我也爱理不理的。最后,还是在有点尴尬中结束了。反正从那以后,他再让我晚上开会,我都没有去过。”
莫西说完,扶了扶眼镜。听着陈林咬牙切齿地说下面的话。
“我叔叔和班主任是高中同学。他和我说咱班主任那时什么不干,只和别人打架,听说进这个学校,也还是找了关系的呢。”
陈林说起这话来,脸上堆起更装模作样出来的鄙夷表情,比起莫西那相对和缓的表情,更有过之。真的让人齿寒嗳。人啊,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我一向对陈林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莫西是一直绞着耳边的一缕头发,把它在手指上卷成卷,又放开,再卷上,一遍一遍。听完后,突然停下,睁大了眼睛。
“我狠死那些没事就和别人打架的人了。你不知道,那次我在学校对门那个饭店里吃饭,柚子过生日,我们在那里给他举行party,没想到饭吃到中间,对面两桌人就拿板凳互相砸了起来,盘子、碗都碎了一地,连我们的蛋糕也被一个男的一脚踩个稀烂。想起来就能把人给气死。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打架的原因,居然是左边桌上一个男生,不出声就把右边桌上的一个板凳拿过来坐了。而那个男生回来以后,放着那么多板凳不要,偏偏就找那个拿板凳的要。人家正坐着,你说会给你吗?何况别的地方还有很多板凳。结果话越说越多,就打了起来。我们可倒霉了。柚子后来还说,这一年都要背运的呢,我们几个都惭愧得要死。真的,那样整天和人没事打架的学生,学校应该更狠一点,有多少开除多少。”
陈林先是嗯了一声,又快速接口,倒是一脸恶毒。真让人意外和寒心的恶毒。
“你知道,那开除是不可能的,就是开除几个也不现实,又不是在学校里面。出了校门学校都不管了,还说开除,校领导从那儿过都不问,谁还管?哪个学校都少不了这样的学生,都一样。听说二中比咱们学校还厉害。”
莫西说到这儿,又向后扭了扭头,目光从我脸上闪过,也没多大反应,又接着用几乎是大的声音对我说,“我特讨厌那样的人,而且如果谁要是和那样的人来往,我也一起讨厌。和那样的人来往是不会有好处的,早晚也要惹一身麻烦。那次那个事,我立刻就打电话报了警的,后来抓了几个,也又被学校开除的,这样的学生,学校里越少越好!”
但她们这样坐在我前面说,分明就像说给我听。而且剩下的那堂课,莫西也还是和我前面的同学换了坐位,就在我前面上的。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有何居心,是故意说给我的吗?还是向我发出某种警告。以最后的结果来看,那时她对我最初的警告,她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要打倒我,打倒一个和她看不顺眼的男生在一起的,而且成绩又偏偏一直在她之上的私生女。
3月3日,周六中午放学,春日的天空十分高,云片薄而冷,午后阳光却洁白纯净。我和小薇一起回去,小薇推着车,我们闲聊着,互相闹着。人潮拥挤,流水一般向大门拥去。我们夹在一群高三男生中间,这些男生个个形容枯槁,一脸倦容,表面看去都有点畏缩。可是如果仔细看,则会发现他们步伐坚定,似乎永远如临大敌,眉宇之中又充满自信和挑战的决心。
突然一个人在前面奇怪地走,一身并没有多少人穿的校服,戴一顶鸭舌帽。不伦不类。奇怪也并非非常怪,因为比他奇怪的也大有人在。只是他每一步都迈得异常大,不时向左向右忽地扭一下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颇像我行我素的独行侠,又不时用手戳一下眼镜架。那是郝杰。他并非我喜欢的那种人,可是他坚持着自己让人不可理解的原则,走在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样的路上。对于那个变态的班主任不可理喻的做法的言听计从,可自己本身却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这两者之间异常矛盾。这矛盾如此明显,以至于更加让我怀疑他的人生态度,其实只是不明白而已。
这时有一群小混混高嚣着,在人群里骑着自行车横冲过来,并大声号喊着,“让开让开啊,撞到人我可不管啊……”人纷纷避开。
他们从郝杰面前驰过,有人一把扯掉他的帽子,丢在路边的污泥中。我们不禁愕然。许多人期待性地望着。小薇的语声停断了一下。时光在那一刹那停下。可让人意外的是,在众人的异样、幸灾乐祸、又似乎还应有一种期待的眼神里,郝杰却旁若无人,自然得让人不敢相信地弯下腰、低下头从泥水中捡起帽子,在手里拍了两下,依旧戴在头上。样子仿佛是向所有人宣告一种什么。然后迈出更加有力的步子,看也不看那些人,也不看任何一个人,大步向前走起来。
“傻B,孙子……”那些人大声骂了几句,呼啸而去。
小薇的语声为了转移什么一样继续刚才的话题,仿佛这一幕没发生。我们谈论着不着边际的话,但我相信,心里都想着刚才的事。至少那是我们人生的途中都会经历的类似的事。我们像是逃避自己的屈辱一样视而不见。
出了校门,小薇和往常一样跨上自行车,向我莞尔一笑,风一样转眼消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