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六个多小时的火车车程。
没有手机的年代,这么长时间窝在一个巴掌大的包厢内,当真是憋屈的要命。得亏是软卧,不然腰都要断掉了。
火车“呜呜呜”地进站,程昱文烫了手一般合上那本《啼笑因缘》,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程昌义这家伙,买书时不看仔细,人家全书一共三册,他偏偏挑了中间的那册。
他这人没什么鉴赏水准,常年看网文养成了走马观花只看情节冲突的阅读习惯。这玩意儿没开头没结尾,看得他心里犯膈应,又没别的事情可做……可算是熬到了。
“奇怪,之前去申海,虽然也无聊,好像也没回来这趟这么烦躁,怎么回事?”程昱文喃喃低语,看向程昌义。
“您问我?”程昌义诧异。
“不然呢,问空气?”
程昌义嘿嘿一笑:“我觉得您是累了。咱们在申海人生地不熟的,总归不太适应。这么长时间,您天天不闲着,一出门还得端着,多费劲呢。一说上车回来咱们自己的地方,心里一松劲儿,可不是就觉着没耐性嘛。”
“有道理。”程昱文深以为然的点头,而后皮笑肉不笑,“不过,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一出门还得端着’?”
“您在林有浩面前,那多板正啊。”程昌义正好站着,还两手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您再看看您现在……”
程昱文调整一下七扭八歪的坐姿,清了清嗓子:“看过《三国演义》没?评书总听过吧?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吗?”
“我不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您让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滚蛋!本公子稀罕你这条命啊!”程昱文把《啼笑因缘》摔他身上,摇头笑骂。
这年头车速慢,火车还没停稳,就有心急的人往下挤。程二公子怎么可能不顾身份和普通人挤来挤去?一直等车上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下车。
站在站台上,望着高远的天空,呼吸着新鲜空气,用力伸个懒腰,肩颈手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高都拔起了几公分。
顶级二世祖返驾杭城,世界该颤抖了哇咔咔咔哈哈哈……
就在他心底犯中二病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行驶过来,后排,程旷文探出车窗,绷着脸:“二公子,还磨蹭什么呢?”
程昱文走的时候是偷跑,回来的时候当然就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提前拍了电报回来,让人来接站。一见大哥的面,他就龇着牙乐。
“啊,我的大哥!”程昱文上前一步,半弯着腰,差点跟他亲哥脸贴脸,“一个月不见,有没有想念你亲爱的宝贝弟弟?”
程旷文差点给他这一句酸倒了牙:“去了一趟申海,就学了这种恶心的腔调?”
“这就恶心了?”程昱文夸张地挑眉,“要不要在来个贴面礼吻手礼?”
说着,他就要把手往车窗里探。
程旷文一个后仰:“胡闹!赶紧上车。”
程昌义早绕到另一边去开车门,先等程昱文上车,自己才拎着箱子上了副驾。
坐定之后,程昱文歪头上下打量他亲哥:“大哥,我跑了,伱没事吧?”
他这言外之意,别说程旷文,就连开车的司机都明白。
程旷文斜睨他:“怕我有事,还故意激我替你去气老爷子,自己转头跑路?”
被问到了脸上,程昱文半点不带心虚的:“那也得你心疼弟弟,乐意受这个激不是?”
“再者说了,怕是因为咱们兄弟感情深厚,敢把你丢给老爷子自己跑路,是因为信任你,这又不矛盾。”
程旷文被他这一番胡搅蛮缠给气笑了:“你还振振有词全是道理?”
“你看着我长这么大,还不了解我吗?我什么时候做过不讲道理的事?”程昱文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这么得意啊!”
“我有一个天下第一好的大哥,凭什么不能得意?”
程旷文素来知道这小子打学会说话起,就最是嘴甜会哄人,只要不是故意和你别劲,别管有多大的火气都能给你哄得心花怒放。
他本来就是强拉着冷脸,这会儿十几年被哄的惯性被激发,哪儿还能继续沉得住气,脸上不由露出笑来。
程昱文不怕待会儿见了亲爹,假模假样吹胡子瞪眼,就怕大哥会语重心长地碎碎念,这才选择先发制人。见大哥未战而败,他眨眨眼,心里唱上了欢快的小曲儿。
兄弟两个闲话间,已经到了家门口。程旷文轻叹口气,不放心地嘱咐自己这个弟弟:“你这么会耍嘴,待会儿见了父亲,就好好说话,别老是故意气他。这回你跑得够快,下回他防着你这招,你连大门都出不去怎么办?再像上次给你动家法,吃亏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安心吧,我可没有天天撩拨虎须的毛病。”程昱文言之凿凿。
“但愿你说到做到。”
下了车,程昱文照例让程昌义回自己院子,然后跟着大哥去见亲爹。程旷文把人送到,打个招呼就走了,给这父子两个留下充分的沟通时间与空间。
书房内,父子两个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尴尬。主要是,上一次的气氛火爆得过了头。
程启中这辈子不能说没服过软,但确实没在小辈面前低过头,对着自己的儿子就更不可能了。依着他以往的脾气,程昱文一进门就得挨顿呲,可这小子更是个犟驴脾气,稍有不顺就尥蹶子,只能顺毛捋。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当儿子的能眼睁睁看着亲爹为难吗?
程昱文识趣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叫一声“父亲”,主动上前给斟茶,顺带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回来的路上和大哥说了好一阵子话,还真有点渴了。”
程启中心里松口气,面上十分矜持,点点头:“坐下喝吧。”
等他一杯茶喝完,程启中收回审视的目光:“离家一个月,气色好了很多啊。”
“要么说,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的养人呢!”程昱文放下杯子,又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