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子想见你一面,是不是还得排队递帖子等通传啊?”程启中抚案冷笑。
啧,标准的中式大家长做派!程昱文暗自咋舌。
一个月前,原主狠挨了一顿藤条,祖宗排位面前跪了半宿,满背是伤发着烧,执意要离家时一口气没缓过来,便宜了程昱文。
他穿越过来,脑子烧得混混沌沌跟浆糊似的,原主的记忆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就一个念头最清楚——即刻就走多一秒都不留。那情况下他什么都不知道,本能觉得当然是顺着原主的执念最安全可靠,于是就这么匆匆乱乱搬了出去。
所以,这还是他穿越以来,头一次亲身面对这一世的亲爹。
亲爹程启中穿着衬衫马甲坐在中式的书桌前,戴个眼镜,长得也是偏文质彬彬的那一挂,利落的短发与眉宇间的冷肃又透着刚硬。这形象气质相当与其出身经历相当契合。
这年头,当爹的劈头盖脸来这么两句,当儿子的就算不赶紧认错反省,起码也得喏喏低头不敢多言,但……
“您这话说的,我真是惶恐至极啊。”程昱文非但没有半点心虚,反而笑了,“明明是旭叔体贴您一片爱子之心,知道我昨个熬了半宿又受了风寒,难受得厉害,才容我多睡了一会儿,怎么见了您,您反倒兴师问罪了呢。”
“我知道您是严父,不善言辞,豆腐心肠刀子嘴,可您要总这么说话,实在太容易让人误解了。”他一脸纯然,诚恳又贴心,仿佛世界上再找不出他这么懂事的乖孩子一般。
程启中脑子“嗡嗡”的,甚至有些恶心。多少年了,他主动和人争吵骂架倒不是稀罕事,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当面阴阳怪气过?更不要说,这人还是他亲儿子!
“有这么跟自己亲爹说话吗?混账东西!巧言令色嬉皮笑脸,像个什么样子!”
“我说什么了?”程昱文故作不解地皱眉,“儿子有几句体己话,不跟父亲说,还能找谁说去?”
“嬉皮笑脸就更冤枉了,我回家了我不笑,丧着个脸算怎么回事?知道的是您生性严肃也看不惯别人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家出了什么大事了呢。”
程昱文回来这一趟,就是奔着戳亲爹的肺管子来的。那态度是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后脑勺的反骨是要多支楞就有多支棱。
程启中给气得长呼气。但凡他要有个血压高的毛病,这会儿就得眼前一黑。
他还以为这小子虽然不情不愿地拖延时间,还是老实跟着回来,是后悔搬去住,想借此就坡下驴回家里来。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长时间是一点没反思,抓住机会专门回来气他的!
本来还想借昨夜的事说他几句,多教教他,现在是什么心情都没了,就想再抽他一顿。
“我看你还是家法挨得不够!”
“您说的对,我也这么觉得。”
程昱文一点儿不带犹豫地应承,反倒让程启中有些意外。他冷哼一声,问:“哦?不服不忿闹着要搬出去的不是伱?”
“那不是还不懂事嘛!”程昱文叹了口气,“谁让我学人往花楼赌场里泡呢,虽然初衷只是好奇去看热闹,保不齐哪天就控制不住沉迷其中呢。”
这句他还真是发自肺腑的。
相对现代而言,这个年代,黄赌毒对大户人家的子弟来说其实不算多大的事,但架不住原身年纪还小啊,程家的家教算严的,哪儿能容得下嫡系的根苗,十六岁大好年华不知上进,天天逃课赌钱嫖姑娘的?
看亲爹微微点头,他又接着补充:“我这个年纪,更不该夸夸其谈妄论国事。”
这句就是是假的了!
要说原主赶着大过节的挨揍,连多一夜都没拖延过去,还真不是单纯为了赌钱睡姑娘的这事。而是,在饭桌上,他老子强压着火气提出来说,要是不想上学干脆送他到军校去历练,被他给怼了,他还就去年的中原大战大发议论,多有诽谤之词,给他老子气急了……
原主因为脑袋瓜聪明被娇宠到顽劣,还真不是虚的。以他这个穿越者站在历史的角度上看,那番言论还真是颇有道理十分通透,可惜在他老子听来,着实是大逆不道!
程启中的火气稍稍降了降,心里有点犯嘀咕。
他这两句话一说,倒像是诚心认错的,难道,先前那会儿,这小子也是真心说的,是自己先入为主,错怪他了?
不管怎么样,这小子都认错了,也不好揪着不放,反倒像是自己这个当爹的不分青红皂白,失了道理。
“行了,坐下吧。”程启中扬了扬下巴,“先不说之前,你跟我说说,昨天夜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程昱文二郎腿一翘:“您不是听旭叔给您转述了吗?”
“我要听你自己说,你每一步是怎么想的。”程启中瞪他,“把腿放下!”
程昱文老老实实坐正了,一五一十地描述,说到情绪激动处还站起来,“本公子”的口头禅也带了出来,又惹来一通“死亡”凝视。
程启中听他说到把党调科的人打发走就不说了,便追问:“怎么不说了?那个红党呢,你为什么要让人送他出城?”
“不送他出城,那不砸手里给党调科留下把柄了吗?”程昱文眨眨眼。
程启中沉声问:“我不信你想不到更有效的办法,到底怎么想的?”
“您是说……”程昱文抬手做了个下劈的姿势,“我还真想到了,主要是吧……”
他嘿嘿一笑:“一个是还欠缺点胆子魄力,再一个呢,人跑了,那就什么痕迹都没了,党调科再想查也没线索,人死了尸体处理不好,反而留下痕迹。”
“你都敢逼着人家自断一条腿了,还怕他继续往下查你?”程启中挑眉。
“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狠啊!”程昱文显露出些感慨神色,“我本来想着,他要放下身段给我磕几个头我就松口的。”
“天真!”程启中冷笑,“不说党调科会不会盯着你不放,万一那个红党在别处被抓,反咬你一口呢?”
程昱文有意愣了愣,语气犹豫道:“不能吧……我这可是救他一命呢。再说,他的身份都暴露了,不回他们那个什么中央苏区躲着,还敢往咱们的地盘上跑?”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差上,这就是你做事的考量?”
程昱文一时无言。
“这次的事情,我帮你扫干净,你给我乖乖回学校上学去,想掺和别的,你还嫩着呢!”
看他受了教,程启中心中满意,如此吩咐着,却见他面露为难之色,平息的怒气复又升起:“怎么,不想回去上高中,是想去中央军校?”
“不是,”程昱文摇摇头,冲亲爹使眼色,“我通红,好去中央军校吗?”
“你什么意思?”
程启中不太明白,忽然发觉方才说话间,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门口站着,心中大为古怪。
程昱文的手摸到了门框上,龇着牙一乐:“我是说,我送走了那个红党,我通红,您让我去中央军校,不怕我在里面大搞串联闹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