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嘉慧随手将两个纸袋子放在一旁,张嘴就道:“什么时候走?”
赵维汉闻言一愣,抬头看向荣嘉慧,笑道:“我这饭还没吃两口,就着急赶我走?”
荣嘉慧抿嘴笑了下,食物在嘴里咀嚼着,下意识捂住嘴巴:“你要是不着急走,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赵维汉将手中的刀叉放在盘子上,心中思量着一个正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事,男女感情方面的事跟他说不着,也不会跟他说。
至于荣家内部的父女矛盾倒是有可能需要他这个中间人来调和一二。
“你说,我听着!”
“那你是帮忙还是不帮忙,你要是不帮忙,我是肯定不会跟你说的!”
赵维汉摇了摇头,上赶着不是买卖,现在又不是他在求人办事,主动权可在他手中。
“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哪敢夸下海口?我可不是为了面子在你荣大小姐面前充大个的人!”
荣嘉慧无奈叹气一声,瓮声瓮气道:“实话跟你说,我有几个同学被党务调查科抓走了,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哦!”赵维汉故作为难道:“我说今天荣大小姐怎么肯赏光,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党务调查科可不好惹啊!”
荣嘉慧皱了皱眉头,刀叉在牛排上戳来戳去:“我当然知道党务调查科不好惹,我父亲的老部下听了之后叮嘱我不要多管闲事。”
党务调查科的全名是国民政府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而此时戴笠的复兴社特务处尚未成立,所以党务调查科是老蒋当下最信任的特务机构。
主要职能有二,其一是抓共党,其二是负责在国民党内部清除“异己分子”。
抓共党自不必多说,这个“异己分子”可太有说法,有的是老蒋眼中的异己分子,比如西山会议派、又或者以汪兆铭为首的该组派,有的则是党务调查科眼中的肥羊。
但这里是天津,而不是党务调查科的大本营南京,党务调查科才是外来者,况且教会学院的学生可不是单纯家庭条件富裕就能符合入学标准的,一群外来的特务敢将手伸进教会学院?
“共党?”
荣嘉慧当即否认:“不是,她们不是共党,只是参加过几次学习会!”
赵维汉表情严肃,不容置疑的问道:“你参加了没有?说实话!”
荣嘉慧眼神闪躲,难得做出求人的表情:“我只参加过两次,后来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就没再参加,那你能帮忙吗?”
尽管荣嘉慧一再追问,赵维汉却是没立即给出回复,教会学院的学生都是有背景的。
教会学院设立的最初目的是为了传教,所以招收的学生都是当地社会名流子女,东北军入关之后,如何安置一同入关的官员子女是一个大问题。
类似南开、燕京这种大学校委会还是有原则和底线的,不可能随意招收学生,张少帅也不能强人所难,毕竟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笔杆子在报纸上刷刷声望,所以只能安置在天津工商学院。
在荣嘉慧表述之下,赵维汉渐渐了解事情经过,参加过学习会的大约有三十多人,要么是天津本地名流的千金公子,要么是东北官员的子女。
党务调查科于四天前抓走几名天津本地名流的子女,家中使了钱也没能将人捞出来,但包括荣嘉慧本人在内的现任东北官员子女一个都没事。
赵维汉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杯中的酒水泛着血色,革命的道路注定充满荆棘,红与黑谁又分得清呢?
荣嘉慧再次催促道:“你到底能不能帮忙,给个准话!”
“看在你的面子上能帮,但我需要先了解事情原委。”赵维汉冲着戴长仁招了招手,让他去调查一下。
当下的华北的情况极其微妙,各地军政大权由当地军阀掌控,唯有党务这一块是由南京方面派人前去搭台子,党务调查科挂在各地党部名下。
原因非常简单,阎锡山、张少帅这等军阀之前没有政治纲领,在保持一定默契的情况下,允许党部在地盘里发展力量,但权力是本就是相互渗透的,所以双方矛盾丛生。
天津党部有党务调查科,但天津警察署也下设侦查科,卫戍司令部亦有侦缉队,原则上党务调查科可以指挥后两者,但只是原则上。
“这里是天津,不是南京,还轮不到党务调查科在这里指手画脚,但是介入其中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赵维汉抿了一口红酒,不咸不淡道:“让你同学的家里准备钱,送到卫戍司令部侦缉队,报我的名字,需要多少他们心里有数!”
该有的规矩是不能打破的,让人办事就得掏钱,这是亘古以来不变的真理。
荣嘉慧出生于荣家,耳濡目染之下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当即按照赵维汉的吩咐通过餐厅的电话向外联系。
赵维汉上下打量着荣嘉慧曼妙的身姿,心中不由得泛起狐疑,在城市里学校和工厂是共党最为活跃的地方,党务调查科是拿到了实证还是单纯的想捞一笔?
荣嘉慧的电话还没打完,戴长仁倒是先一步过来汇报情况。
“赵处长,根据咱们在党务调查科内部的眼线传递出来的消息,被拘捕者一共四人,都没上刑,都是当地的富商亲属,唯有一人的父亲是咱东北军的老人,在直奉战役中牺牲了,现如今投靠姑姑家。”
“党务调查科要价每人两万银元,钱到放人,他们是真不守规矩!”
赵维汉冷笑一声:“我看他们是真踏马穷疯了!”
从拿到手的信息来看,党务调查科抓人之后既没有给四个学生上刑,又上赶着要钱,足以说明是单纯想捞一笔。
平津两地的共党多了去了,也没见到党务调查科能抓到几个真正的共党,搜刮钱财倒是一把好手。
荣嘉慧打完电话坐回座位,细声细语道:“这么做会不会影响你?”
“你电话都打完了,才想起这事?”
“那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正好你来了,只能让你想想办法。”
赵维汉半开玩笑道:“没事,出了事我就说是你爹让我做的,上面追责下来,有你爹顶着。”
“哼!”原本荣嘉慧心里还有些许愧疚,听赵维汉这么一说,顿时烟消云散。
两人吃完饭,赵维汉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学生家属也该准备差不多了,于是起身走到吧台电话前。
电话直接打到电政局,而后报了一串数字:“按照这个号码给我转接卫戍司令部。”
赵维汉从来不会直接与人产生纷争,尤其是这种直接得罪人的事,向来是由副官处通过联系卫戍司令部去干。
电话通往卫戍司令部参谋长徐祖贻的办公室,于学忠一般随副司令行营常驻北平,天津一应事务由参谋长负责。
徐祖贻,字燕谋,保定军校毕业,与桂系的小诸葛是同学,后在日本陆军大学进修,归国之后在张少帅手下任职。
改旗易帜之时,徐祖贻负责与白崇禧联系,因为赵维汉也参与其中,两人也算是熟识,后来关系更进一步则源于工作上的来往。
“喂,燕谋兄,我是赵维汉!”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声音:“敬渊老弟,我才听于司令说你回了天津,晚上出来坐坐?”
“不行啊,身上另有要务,需要马上赶回沈阳!”赵维汉嘴上解释着,随即口风一转:“不是我抱怨,你们卫戍司令部下边的侦缉队是吃干饭的?都让人欺负到自己人头上了!”
“眼睁睁看着党务调查科在天津敢胡作非为,迫害良民百姓?脸面都让党务调查科踩在地上,以后谁还来拜卫戍司令部的码头?”
“要我说这营生也没必要做了,直接散摊子得了。”
徐祖贻哎呀一声:“这话怎么说的?我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党务调查科最近的确是出了不少风头!”
东北军作为军阀部队,喝兵血、吃空饷是司空见惯,政府部门挪用公款也是常事,但这两种方式做法太直接并且来钱慢。
原主赵维汉从来不做这种拿不上台面的事,守着天津这个民国超一线城市,他与卫戍司令部有自己的营生。
......
党务调查科有单独的办公地点,在城西金盛街12号,对外伪装成一家商行,赵维汉乘坐的轿车停在商行对面的茶楼。
没过多久,两辆挂着卫戍司令部牌子的军车驶入金盛街,稳稳停在党务调查科门口,车上下来三名便衣和十几名宪兵。
第一辆军车将车头方向对准大门,一脚油门就冲了过去,党务调查科的铁门轰的一声被撞开。
“卫戍司令部捉拿共党分子,闲人闪开!”
此言一出顿时起到净街的效果,原本正准备看热闹的民众鸟兽猢狲散,只有赵维汉这辆轿车有些显眼。
茶楼里的客人倒是扒着栏杆,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介是嘛回事?”
“不说了嘛,卫戍司令部抓共党,这家商行可倒了大霉!”
赵维汉透过车窗向院内望去,十几名官兵已将院内院外控制住,车顶的一挺轻机枪封锁出入口。
好似生怕里面的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为首的一名便衣大声喊道:“里面的共党出来,否则马上下令开枪。”
党务调查科知道碰上了硬茬子,明白当前形势对己方不利,于是里面乖乖举着手出来,大约有个十几号人。
“哟,是侦缉队的周队长?误会啊,大家都是自己人,兄弟们先将枪放下,自家人不能伤了和气。”
天津党务调查科主任熊先礼满脸堆笑,心中暗自泛起了嘀咕,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帮不要命丘八?
只不过熊先礼的话并未起到作用,黑洞洞的枪口照样指着他们,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王文清冷哼一声,甩开熊先礼搭在胳膊上的手掌:“妈了个巴子的,谁跟你是自己人。”
“奉上峰命令,来此捉拿共党,逮捕共党十二人,带走!”
瞧见这群丘八动真格的,熊先礼脑门直冒冷汗:“王队长,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旁,熊先礼继续道:“王队长,劳烦您指点一下,日后必定重礼相谢。”
“熊主任,抓共党可以,但有些手不能伸的太长,吃相更不能太难看,劳烦你们党务调查科抓人之前将背景调查清楚。”
王文清说完一指门外,熊先礼顺势望去,待看清门口停着的轿车车牌之后,心里顿时突突了几下。
“哎呀,真是误会,手下的人办事糊涂!”熊先礼小跑着来到轿车旁。
由于车窗上惯着纱布,熊先礼并没有看清车内是何人,但知道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于是站在车旁连连鞠躬致歉。
赵维汉瞧见火候差不多,摇下车窗:“熊主任,认识我吗?”
赵维汉虽然穿着便装,但好歹是张少帅的身边人,平津地区但凡上的台面的谁不认识他?
熊先礼哎呦了一声,谄媚道:“原来是赵处长!”
“都说人走茶凉,可我东北人向来讲人情味,老人虽然没了,可当长辈的也不能任由晚辈被人欺负!”
“你说呢?”
“是是是!”熊先礼连忙点头。
“今天只有一件事,既然没有实证,抓的人统统放回去,党纪国法不是摆设,谁要是敢鱼肉百姓,我第一个办了他!”
“是是是,这就放人,马上放人,都是误会!”
熊先礼来来回回就是这两句话,待轿车赶走之后,才将弯着的腰直起来。
赵维汉平时一般不直接得罪人,但也分时候,东北军的利益不容侵犯,随意逮捕东北军官员子女,那是打整个东北军的脸面。
党务调查科有二陈充当后台,但东北军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张少帅也不是吃干饭的。
为了捞外快将目标放在东北军遗属身上,这件事就是闹到南京,东北军也站着理,老蒋再怎么偏心,也得秉公处置。
荣嘉慧此时倒是真心实意关心道:“得罪党务调查科,连累你了!”
“专心读书,学生少参与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