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中,随着张懿德的这一声发出,贾政跟忠顺王同时虎躯一震。
按理说忠顺王的地位,要比贾政高上许多。
但此刻二人被放在一起谈话,那贾政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他这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重要的是代表着贾家在这里说话。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已经证据确凿,无需再议。”
忠顺王上来便想要给事情定个基调,他站在那里,眼神看向贾政尽是鄙夷。
甚至若不是皇帝陛下就坐在上面,他此刻恐怕早就拿鼻子看人了。
“忠顺王你好大的脾气,陛下叫你来,就是让你过来议一议这件事。
你这开口就把此事拍了板、定了性。莫不是你堂堂忠顺王,连陛下的这个面子都不愿意给了。”
张懿德本就不愿意管这些纨绔之间狗屁倒灶的事情,若不是他这位皇帝侄子属意让他赶紧解决这个麻烦,他才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贪这趟浑水。
于是乎,本就心情不好的张大人,这时候骤然被忠顺王如此挑衅,顿时火气也就上来了。
虽说他的爵位远不如人家王爷来的高,但爵位是爵位,地位是地位。
到了一定的阶层,这两者便不能同日而语。
换句话说,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就只有简在帝心是检验地位的唯一标准。
而很明显,比起咄咄逼人,手握实权的忠顺王。
年轻的皇帝心里,自家这位已经六十多岁,走起路都颤巍巍,且能在长安府尹这样一个一看上去就没啥野心的位置,一坐就是二十几年的三叔,显然要靠谱许多。
“刚才是孔某唐突了,还请张大人不要理解错我的意思。”
忠顺王孔侑德先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糟老头子,最后又赶紧拱起双手朝着皇帝那边行礼赔罪。
而这位皇帝陛下也不言语,只是用手接连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示意自己三叔继续。
“员外郎,想必这事情的经过,你也大致了解了一番,今天当着陛下的面,你就把你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
这孩子是你们贾府的,如今惹出祸来你这个叔父也有必要澄清一二。”
贾政一直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生存在朝堂里面。虽然新皇帝对于贾家不甚亲切,但对于贾政这样一个低姿态的打工人,他自然心里免不了有几分青睐。
也因此,哪怕听见张懿德此刻说出如此具有偏袒意义的话,皇帝陛下也依旧没有打断他三叔的‘审案’。
“臣教导府中孩童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完全出乎张懿德的预料,贾政这个时候非但没有一丝一毫要保住贾琮的意思,反倒直接跪在地上请罪。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不但让张府尹惊了,在一旁还等着回怼的忠顺王孔侑德也是顿时愣在了原地。
“咳咳,那个员外郎,此事还未定性,陛下叫你二位来是为了讨论事情的真实经过,不是为了定罪不定罪的事儿。”
“陛下圣恩,这才给了臣下一个请罪的机会,既是已做错的事情,又何必再争什么。”
贾政一脸懊悔,言语之间除了歉意就是歉意,即使张懿德把话说的已经如此明白,他依然我行我素。
“那贾琮本是我教出来的学生,他在闹市纵马,殴打商户,最后竟疯狂至火烧隆庆坊。
此种罪孽,就是判了斩刑也是其咎由自取。”
“哼”看着贾政如此一番态度,忠顺王则是在旁边一声冷哼。
他没看懂贾政这么做是何道理,索性就认为这家伙是向自己服软。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皇帝陛下也看得出来,再审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
就是大手一挥,让这两位赶紧回家去。
等贾政和忠顺王离开了这座偏殿之后,望着这二人一傲然挺立,一弯着腰走路的身影,皇帝回过头来问他的三叔。
“三叔,你觉得贾政搞这么一出是何道理。”
“回陛下,臣觉得,这位员外郎怕是气的疯了。”此刻外臣已经离开,张懿德说话反倒比先前多了几分小心。
“三叔,跟你说了多少回。在这面前你不用如此拘谨,我到底是你看着长大的,那些年父皇在外征战,辅佐朕这个太子整日在堆积如山的文牍当中清理朝政的,是您老人家。”
皇帝眉眼中带着一丝忧愁与不满。
自从自己继位之后,这位当年肯为调兵谋反的三叔,反而刻意的跟自己保持距离。
而且越是人少的时候,他越谨慎。
“陛下谬赞了,那都是陛下自己的努力付出,臣不过是在一旁略做协理罢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还顾及着当年造反的事儿,怕给朕造成不好的影响。
朕今天就不再跟你纠缠这件事,你现在好好说说,你对这个贾政究竟怎么看。”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这位德高望重但又毫无野心的三叔,他当真不知怎么褒赏人家才最为合适。
“依臣所见,贾政这么做是现在最合适的法子。”
开始谈论正题,张懿德的表情也瞬间正经了起来,刚才演出的那股昏昏沉沉的样子,一下子就收敛起来。
“哦,那朕倒要好生讨教讨教三叔。”
“此事虽然是忠顺王府的人先下的手,但人家施的是诡计,用力皆在暗处。
而那个贾琮,纵有千般个理由,做的事情却首先违背了律法。
他把劲用在了明处,纵然可以将对方的一切手段化解,但留下的后果不是那么好消除。”
张懿德上前来,走到了皇帝的身边,眼睛也一同望向了那两个正要走出宫门的身影。
“贾政很清醒,现在的贾家并不是忠顺王的对手,他贾政自己更是身微言轻。
这种情况下,除了低头认罪之外,哪里还有更好的法子可选。
自己这边服了软,让忠顺王的火气稍微消减下去,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位战场出身的忠顺王,对贾琮那个小娃不要挂在心上。”
“都说人心似水,可依朕观之,这水也分江河湖海,也分急湍缓流。”
皇帝的眼神,看着那二人越来越远的身影,竟生起了一股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