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功并不回答他们的话,从怀里又掏了一把,掏出五个玻璃珠子,自言自语起来。
“这儿却还有一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上前走了几步,同时喝了一声:
“祁深礼!给我备马!我要去找那边元履,问他这几个珠子值多少钱。另外,我还要去给斛谷兄长等诸位豪帅,一人送一颗!”
那祁深礼心领神会,故意拖长了音调。
“谨遵吩咐!是了,这珠子如此精巧,想来比洛阳的都不差,在这北境,必然是更值钱了!”
祁功快步就要从那个丑门多思的身边走过,却被丑门多思一把抓住了衣袖。
“这,祁军主……”
他撇过脸来,整张脸挤成一团,堆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来。
“我,我也是本地的豪帅,多少与我一颗吧?”
“呀,”祁功听他这么说,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丑门多思半天,把他看得怪不自在的。
“刚刚丑门军主还说,不要南边的东西,更不要洛阳的东西。我这人愚钝,莫非是听错了?”
丑门多思表情越发尴尬,先是要厚着脸皮否认。没想到,他那几个手下,刚刚还气喘吁吁的,此时终于顺过气了,直起腰来。这些人,被人群挡着,不知道祁功掏出了什么。而刚才丑门多思和祁功说话的声音又大,这几个人,跑在路上,也都听见了。
他们也不知是想要趁机讨好丑门多思,还是抱着什么别的目的装傻充愣,竟然直接代替丑门多思回答了。
“不错!我家丑门军主刚才说得话,句句如铁钉子一样!我们隔得老远,都听到了!他哪里能要洛阳的东西!”
此话一出,丑门多思的脸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愣在当场,一股话刚冲到嘴边,就被噎了回去,呆滞不已。
祁功冷笑一声,一抽衣袖,就要离开。丑门多思倒是又回过神来,赶紧三步两步追上去,也顾不上跑得快了溅到身上一身泥。
“祁,祁军主,祁兄弟,且给我一颗吧?这,这是你在柔玄做出来的,不是南边洛阳的东西。”
他好不容易追上祁功,又要冒出了这番话,冒出了这番解释来。
祁功见他追上来,倒也真停住了,只是转过身子,呵呵地笑了起来。
“丑门军主,可这技艺,是我在洛阳学来的。”
丑门多思下意识就想反问,你这家伙一直呆在柔玄,什么时候去过洛阳?可他话到嘴边,又机灵起来,再度把话咽了下去,陪着笑道:
“刚才啊,是我喝醉了,是我不长心,祁兄弟有肚量,千万包容我一回,可好么?”
倒也难怪丑门多思这样前倨后恭。某种意义上说,琉璃器,是他的一桩心结!他想要这枚琉璃珠,不仅是因为这珠子本身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他打心底地不忿,打心底地想要证明,他丑门多思,也是配得上有琉璃器皿的人!
所以,他不惜拉下脸来,也一定要讨要到一颗!
祁功却仿佛没听到,径直就走。丑门多思实在着急,鸭子般在泥地里摇摆着跳到祁功面前,深深一躬身,头几乎埋到了肚子处,整个人恨不得跪了下来。
“祁军主!请给我一颗吧!”
祁功站住不动,又瞅着他弯着腰的样子过了片刻,心中暗暗有了些计较。
却说啊,祁功其实很想把这厮揍一顿,乃至于在他刚刚来闹腾的时候,恨不得一刀把这厮砍了。
但他毕竟不能如此做啊!这丑门多思,到底是有名有姓的豪帅,是往朝廷里报了名字的,是本地多有亲朋故旧的,自己又不是这里的主将,一刀把他杀了,算什么?
既然杀不得,便最好不要交恶。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这种事,要么一做到底,要么干脆不做。
想到这,祁功叹了口气,把玻璃珠装回兜内,但留了一颗在手里。他转过身子,握住了丑门多思的手。
“也罢,丑门军主,我就给你一颗。只是,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你愿意听么?”
这种时候,丑门多思哪里会说“不愿意”?他连忙点头。“当然愿意!祁军主请讲!”
“你那个亲戚的事情,我也挺斛谷兄长说过了。”祁功握着丑门多思的手,恳切说道。
“这件事计较起来,当然是那厮的不对。可你要怨他就罢了,怨同他一样看不起你的人也就罢了,又何必去怨恨整个南边?我一再说过,我这些部众,难道是用得起水晶琉璃的人吗?”
丑门多思勉强抬着头,唯唯相应。
祁功又叹了口气,搀着丑门多思的手,半真半假地劝说起来。
“我这人,略微懂一些相面,能看出来,你这人,如果不做傻事蠢事,是能有大富贵的。你如今羡慕那琉璃器皿,可若是好好做事,未必不能有一日嫌鄙琉璃器皿粗俗!我不说远的,就说眼前,你看我愿意接纳洛阳来的人和事物,所以制作出这样的琉璃珠子,若是和你一样,看不上这,看不上那,又哪里能办得到!我和你都是柔玄人,祖上都是良家子来的,都是个所谓的豪帅,本来就是一口锅里吃饭的,也应该彼此亲密,力往一处使才是!你和我闹这些别捏,和我这些南方来的部众闹这些别捏,却岂不是硬生生把琉璃珠子往外头推吗?丑门军主,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如何就能做出这样的傻事来!”
他这一席话,说得丑门多思哑口无言。他呆滞了半晌,突然如同恍然大悟一样。
“我先前听说,祁军主在秃狼山上,说要下雪,天就下了雪。我本来不信这个,可祁军主又偏偏真就炼出了琉璃珠子!莫非祁军主果然是有法术的吗?!你刚刚说我的面相兴许能得来富贵,莫非我丑门多思,真的是能有朝一日,把琉璃器皿当做粪土的吗?!”
祁功微微一笑,也没继续回答,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开。而祁深礼迅速跟了上去,同时不忘记和丑门多思高声喝道:
“我家军主的本事,岂是你能揣度的?言已至此,仁至义尽,还望三思!”
说罢,他便甩下依然呆愣在原地的丑门多思,随着祁功离去了。
“丑门多思,柔玄镇人,世为领民酋长,然渐贫贱,亦不治产业,唯随伴太祖,诸事唯唯。人以家业恐衰诫之,多思每无忧,乃曰:‘我常侍祁君,必得富贵’!时人怪之,后方见其明。”
——《赵书·列传二十六丑门多思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