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难了。”祁功摇起了头,仿佛是一个做掮客的商人一样,为交易的双方难以达成一致而叹气。
他又转头望向葛南。
“葛南,”他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便直接呼了出来。“你们手里的财物,可以给你们。但就此散去,也不许再抢掠,可以吗?”
葛南闻言,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他匍匐在地,大声答道:
“祁军主,恕我不能从命!我们知道,诸位军主藏在住处的财物,绝非他们真正的家底,只怕连一成都没有的……我们刚刚私下互相问了,彼此拿到的东西,根本赎不回自家的亲眷,更不足以维持之后的生计!若说日后谋生,可以去草原上抓地鼠,挖草根,兴许也能活一活,重新把立身的家底积攒起来,可家眷呢?!我们都听说了,那个刘大官,今天下午就要动身离开柔玄。我们想要救人,又不敢谋反,岂不是只有恳请自家豪帅有个担当,这一条路子吗?!”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亢奋,这几日压抑在心底的怨恨,委屈,刚刚一拳打破丑门多思家大门的时候,略微放出来几分。此时一番话语,又升腾起几分火气,乱当当滚出几分。他说完这几句话,以头触地,竟至流血。
祁功依然是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思考些什么。他还没有开口,斛谷殷就先冷笑起来了。
“这位小弟兄,”他刚一说话,身前的那几名护卫就直接一挺胸,手按住腰间的刀,很配合地进行了一番威吓。而他自家院落的墙头,竟是站了好几个拿着弓箭的人,都上好了弦,蓄势待发的样子。
再看斛谷殷,眯起了眼睛。
“我劝你一句话,不要得寸进尺!你刚才也说了,我们这些豪帅,手底下的家业不止住处的这些,莫非我们能动用的人手,就只有住处的这些吗?你们不过是趁着大家没准备,猝不及防,让我几位弟兄吃了亏,莫要再步步紧逼了!”
他越说越用力,说到最后,那跟前的护卫竟是一齐拔刀!这些人随身还穿了内甲,透过衣袖露出来,闪闪发光。
葛南却分毫不惧,梗着脖子,毫不动弹。
丑门多思等几个人,见有人撑腰,赶紧又往斛谷殷那里缩了缩。
而那些镇民中,有些人,就开始有点害怕了。
须知道,这些豪帅,世代世袭着酋长之职,确实是称得上树大根深,积威已久的。今天,葛南他们可以把许多豪帅逼得那么狼狈,也确实是像斛谷殷所说的那样,乃是一帮柔玄镇最为窘迫、最为走投无路的人,情急之下铤而走险,打了豪帅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如果那些豪帅们缓过劲来呢?真的调人来呢?他们这些人,真的一定能敌得过吗?便是能敌得过,然后不会有更多的人来弹压吗?实在往上头说,还有个北魏朝廷不是吗?!
他们如果真的自信能打得过,能敌得住,真的敢于造反,又何必这样打着“请军主尽到担当”这么个有点柔玄政治正确的旗号来打擦边球?直接杀入官署,一刀砍了那个“刘大官”的狗头,岂不是更好?又何必一边抢夺财物,一边在被质问起来,还要洋洋洒洒解释一番自己是被逼无奈不是造反?
所以,一看斛谷殷展现出了控制现场的能力,有些人,就开始悚惧了,也想要退让了。
突然,却又有一个人猛然跪倒,涕泪横流,冲祁功磕起头来。
“祁军主,我家女儿被那刘大官抢走,我刚刚年老体弱,也不曾抢到什么东西,实在是走投无路!恳请祁军主发发慈悲,救我一救吧!”
说罢,竟是继续连连叩头。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李胡儿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顿时勃然大怒,一张黑脸又比往日里黑了好几分,眼睛瞪得几乎成了个铜钱模样。
“匹六,你这厮是真不要脸的吗?!我家兄长为了你们,连衣服都当出去了,你自己缩了卵子,怎么还好意思向他求助?!”
说罢,“呸”地朝那人脸上吐了一口又大又浓的痰。
不光是他,宿勤先、祁力士、乃至于好多聚集着的镇民,都要么怒目而视,要么摇头叹息,要么低头不语。
但也有些镇民,此时看向祁功的眼神有些犹犹豫豫,竟是还想要同样跪下恳求的模样。
而那叫匹六的老汉却依旧是磕头,也没有抹去自己脸上的浓痰。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人实在是不要脸……只是,只是我着实没有办法了……诸位,你们说,若是不向祁军主求助,我还能,还能怎样救出自己的女儿?”
他一边哭,一边说,俨然是心底愧疚,但行动不改。
更多的人越发叹息,却也有更多的人隐隐恻动。
祁功依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更没有发火。他轻轻把这老汉扶了起来,乃是恳切地和他言语起来。
“老丈,我也想帮你们,只是我此时家底确确实实尽了,哪里还能有什么财物来帮你们赎人呢?”
“祁军主是有财物的!”
不曾想,这个老汉竟是突然发力,挣脱了祁功的搀扶,然后再度跪在黄土飞腾的地上,不住地叩头。
“祁军主,我们大家都在传,您有个有法力的炉子,能从中变出宝贝来,怎么会没有财物?便是那炉子果真和传闻中一样,要时不时歇着用,那炉子本身,也是不得了的宝贝……”
他似乎知道自己在众人心中已经是一个小人,索性自暴自弃,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出了一番堪称厚颜无耻的话语!在场的众人,一时间都惊呆了。
“你,你……”李胡儿气得说不出话,用手颤颤巍巍指着这个匹六,好几番话到嘴边又出不来,只好转过头去,索性不再看他。这也难怪,这人都说出这样的话了,还能和他说什么?
祁深礼看起来也是一副气得不轻的模样。
“匹六,你这人,当真没有一丝良心么?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他摇着头,“诶”地叹了口气,痛心疾首的模样。
而那匹六,只是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