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谷殷叹了口气。
“这……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不安心。哪有那么草率出击的道理?况且,我出门时,和我的部众都说了,要帮他们讨一讨赏赐。谁曾想,这赏赐没讨来,反而还要告诉他们不日出兵,我实在开不了口!”
“这却着实没法了。”祁功摇起头来。“只除非,兄长突然得了神通,把那帮蠕蠕人连夜赶得远远的,兴许便打消了那镇将的心思了。”
“我如何有这样的手段!”斛谷殷感叹起来。
“我却也没有。”祁功苦笑一下,又和斛谷殷说了几句闲话,便互相告辞。
他此时没有说谎,他确确实实没有什么好主意的。更准确地说,他其实是没有这个心思,没有这个意图去想个主意出来。
祁功此时的心思想法,和之前那个突然怯懦的葛南,是颇为类似的。
他此时,没有必要去奋勇争锋,没有必要去奋勇想一个什么主意出来,没有必要去奋勇和那个镇将争斗啊?
他先前在秃狼山,劝大家舍死忘生,乃是因为不有所作为就是一死。他回到柔玄,和万俟轨挤兑,乃是没有立身的基业而不得不争夺财富。他遇到刘大官,设下计谋,杀死那贼厮,是不想自己的身家被随意剥夺,是想要夺取这柔玄镇民的归心。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弄险,一而再再而三地胆大妄为!
可如今呢?他有什么必要和那个镇将争斗呢?那个元恩,说到底,是退让了的,是没有追究截杀刘大官一事的,不过是言语上挤兑几下,弄个威风罢了,对祁功是不痛不痒的!至于什么克扣奖赏,更是不值一提!祁功须不是刚刚当豪帅那会了!这么点赏赐,不过秋风点雨般轻飘飘的罢了。而所谓出击蠕蠕,也果真和他刚刚说的那样,看起来草率,但细细一想,似乎又没什么风险,好像也并不是非要制止不可吧?
那个镇将,好像并没有真的损害到他的利益呀?
当初,他需要去收拢人心、积攒财物、彰显威名。可如今,他在这柔玄,人心、财物和威名似乎都不缺了。而这大魏朝廷的制度,边地的镇民,没有公事,不得随意外出。祁功只能呆在这柔玄,每天看着苍远到令人畏惧的草原打发时间。此时此刻,他似乎都没有什么值得眼下奋斗的目标,只需要每天操练部众,然后静静等待天下大乱的那一刻,再决定扶保大魏,还是揭竿而起。
于是,祁功自然就懈怠了,就懒散了,就没有了那种针锋相对、奋起抗衡的心思,就不自觉地更愿意去“唯唯”几句应付一下,而不弄什么认真的计较了。
葛南这等悍勇的人因何而怯懦,祁功就因何而有了这些懈怠。
祁功辞别了斛谷殷,却转而去找他的部众。祁深礼这些人先前已经看到别的豪帅出来了,知道那镇将没翻脸,所以虽然一时间没看到祁功,却也并不算着急,和祁功一样是淡然起来,甚至聚在一起说些闲话。此时,祁功出现,他们慌忙迎了上去,感慨起来。
“所幸那人有些分寸!”
祁功微笑了一下,又微微摇头,把镇将的吩咐都说了一遍,略微严肃起来。
“他这番出了这些命令,大家这些天辛苦的赏赐,只怕短时间是下不来了,甚至于,还要不日里就动身去攻击蠕蠕。蠕蠕虽然没什么可怕,但你们不是老手,多少有些辛苦,有些危险差事。你们可得做好准备!”
众人听了,都多少有些咂舌。祁深礼等人虽然没有本地人知兵,但也知道,这军队出发,总是得提前筹备好器械粮草,乃至于决定好行军规划的,如此草率地立刻发兵,就算对方是流民盗贼般的蠕蠕人,也多少轻率了些。至于葛南他们,就更不必说了。论鄙夷蠕蠕人,他们更是鄙夷。但论起小心谨慎,他们也不遑多让的。
祁深礼摇起头来。
“这赏赐不赏赐的,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军主平安就好。只是如此轻易出兵,这镇将,只怕轻佻了些……”
祁功的元从都称赞起来。葛南等新依附的镇民也想称赞,但他们虽然动了嘴,可脸上却遮掩不住听到赏赐发不下来时的失落。
祁功见此情况,忍不住笑了起来。
“深礼,你们倒是不在乎那些奖赏,但有人是在乎的。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对的事情。葛南,你说我回去后如何和你的弟兄们说,他们的奖赏此时没了?若是用兵,却须得用他们的勇武。他们与深礼这些人不同,不给足了奖赏,哪里肯真的卖力气?是不是这样的道理?不过,你们不要担心,这么点财物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自己贴进去就是了。”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说得在场的人,都是一阵意动!他们有的带了些惶恐,有的又多少感到了一些安定。
却说,祁深礼这些人,也知道自己在袭杀刘大官的过程里表现得极其糟糕,也知道自己按本事来说,其实真的比不上那些本地的镇民。偏偏,他们还是外地流放而来的,比本地的镇民更需要祁功的重视和庇护。所以,这些日子,这些人都忍不住神情紧张,一方面极为努力地按照祁功的要求锻炼骑术、不敢有一丝怨言;另一方面,他们也时不时就有和葛南等人针锋相对的较劲的意思。
今日,听到祁功亲口暗示,自己依然是对方最为依托的属下,祁深礼等人又怎能不感到宽慰了一些?
而葛南这些人呢,则自然是有些惶恐了。他们啊,也知道,祁功说得不错,自己这些一起来的弟兄,因为是本地人,和祁功绑定得并不算非常紧密,所以论用心,肯定是比不上那些元从部众的,也确确实实需要奖赏来激励。可话又说回来了,这道理是这个道理,直接说出来,就不太好听了不是么?
“我……”他张了口,涨红着脸就要辩驳。
“不必多说的。”祁功却抬起手,笑呵呵地制止了他。“我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用大家的气力,就要出足够的报酬,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难道会因此心存芥蒂么?这次出征,诸位若表现得好,我除了依旧向镇将表你们的功劳,自个也给你们同样的赏赐!”
说罢,他不等葛南回话,竟是飞身上了马,回身淡淡言语。
“且回去吧!”
他们一行人便往住处赶去。
只是祁功还未回到住所,却远远地看到祁力士在栅栏的门口等候。祁力士远远地也看到了祁功,立刻就高声呼喊起来:
“军主!有贵客来了!”
他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也不知是谁来了,能让他这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