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喜气洋洋,几乎冲上天变成云气的队伍就要准备上路。可这时,元悛却突然对祁功深深一拜。
“祁大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之前在山上的时候就想好了,若是能活着出来,一定要拜你为义兄!”
他这么一动作,把众人皆吓了一跳,随即看向祁功的眼睛更是羡慕不已。
这可是宗室啊!冀州刺史的儿子啊!要拜你做义兄?!
祁功也愣住了一下。
他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位元悛,心里头有些惊奇。
若是这位贵家子是在山上被困时,要拜自己为义兄,那倒有可能是危难之中想要寻求庇护。
可如今,都已经解除了危险了,他已经继续是他的宗室贵族,祁功也继续是祁功的边镇小卒,元悛却依然提出,要拜祁功为义兄。
可见里面,实在是一片赤诚之心!
想到这,祁功也就不矫情地搞什么“惶恐辞让”了。他轻轻把元悛扶起来,微笑道:
“你有这意思,我如何不感动?但你是宗室子,我又怎么能和你结拜?你若有心,我们便做个至交好友,可好么?”
元悛哪里会不愿意。他赶紧点头。“好,那我便叫你一声祁大哥了!”
原来元悛这位贵族子弟,自小就只读些圣贤道理,交往的是鸿儒雅士,心思单纯。他见祁功有呼风唤雪的本事,又轻描淡写间俘获了一大堆蠕蠕人,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简直是书上写的古时英雄了!于是不由地心向往之。
祁功也笑着点点头。
“好,那我便叫你士愉了。”
元悛闻言一愣,反复回忆,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对方自己的字号,心里越发佩服起来。
“这也瞒不过祁大哥!”
两人相视一笑。祁功又做了个自我介绍,说他其实叫祁功,因为排行老大,所以别人都习惯了叫他祁大。说完这几句话,人们便继续赶路。
那李胡儿忍不住凑上来。他也想和祁功套近乎,可这时候又有些不太敢显得过分亲昵了。祁功看出来他的犹犹豫豫,笑骂道:
“李胡儿!你鬼鬼祟祟什么?只和以前一样相处就是!”
“诶,好了,好了……”李胡儿赶紧应和下来,却满脸堆笑。“祁大哥,你要发达了!如此多的俘虏,都要归你所有,你岂不是一下子就成了个豪帅?”
李胡儿岁数已经二十六七了,比二十出头的祁功大好几岁,却厚着个脸皮管后者叫“大哥”。
祁功听这家伙拍马屁,只是微笑连连。可突然间,他又心中一动,也没转身,随口便问道:
“阿噗纳,我问你,你们蠕蠕近来有没有和高车人打架?”
阿噗纳一直紧紧跟在祁功身后。他手里同样被捆着,身子却时时伏下,显得半弯着腰一样。听到祁功问他话,他赶紧回答起来:
“大人,您果真是不凡!这等草原远处的事情也瞒不过您!”
这蠕蠕人说汉语,用词也乱七八糟的,把“大人”这种称呼父母的词,用在了表达对位高者的尊敬上。
原来,这蠕蠕这些年来,确实经常和高车人相争,而且时常落败,已经有些不支的意思了。
祁功听了,暗自有了主意。他突然扭过头,看向元悛。
“士愉,我突然有件事,想劳烦你一下。”
元悛一愣,也没问祁功是什么事情,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祁大哥但讲无妨!”
祁功看向元悛,认真言道:
“我想请你想个法子,帮我把这百十个俘虏送到怀朔镇去,送给呆在那边的阿那瑰可汗。就和他说,这些个蠕蠕的降人,经过我的劝解,都想要向他效忠。另外,就说我曾听方士说过,他不出数月,一定能重新当上可汗!”
这话出来,所有人又是都愣住了。
怎么莫名其妙的,扯到怀朔镇去了?还扯到一个什么阿那瑰可汗?他又是谁?
那些柔玄的士兵和罪犯们是最惊讶的。他们不明白,祁功怎么就要把那么一大群俘虏直接送走。要知道,在边镇上,手下的部众有多少,直接决定了你的社会地位有多高!这可是身家性命一般重要的!总不能是,这个祁大哥疯了吧?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踏着雪行走的“莎莎”声越发清晰。此时此刻,已经快到中午了,天色渐渐放晴,太阳也挂上了天空,令大地暖和了一些。地面上最表层的雪略略地化了些,又很快结成了冰。大部分的雪经过一上午的沉降,也堆得结识了不少。众人行走在道路上,渐渐省力了些。
再过会功夫,兴许就能走马了。
终于,元悛略显迟疑地答应了下来。
“这,这应该可以,我和我父亲写一封书信便是了。大不了,我再亲自跑一趟。只是,祁大哥你为何要……”
祁功并没有解释,他也当然不是疯了。这里头涉及到一些有点复杂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那个什么阿那瑰可汗,是蠕蠕之前的可汗,但被夺了位置,跑到北魏来了,一住就是好多年。
后来,也就是前不久,北魏派人把他送回去继续当可汗,但蠕蠕那边有了新可汗了,拒绝接受阿那瑰。阿那瑰就这么瑟瑟发抖地不敢北进,在怀朔镇先住下了。这次祁功外出,碰上大队蠕蠕人马,说不定就是那个蠕蠕新可汗特意对北魏示威而来的。
但祁功却知道,在历史上,蠕蠕的新可汗很快就会因为被高车人打败,也丢了位置,阿那瑰被再次迎接回去,成了可汗!
也就是说,目前那个在怀朔镇担惊害怕的阿那瑰,再过几个月,就能一跃而成蠕蠕的正经可汗!如此好的卖人情机会,祁功怎么能放过?
倒不是说奢望就这么让阿那瑰感激涕零,但说到底,牵上这么个人情,运作得好的话,用处总多过一百来个不好约束的蠕蠕俘虏吧?
可他这番计较,只好藏在心底,是不能随便对别人说的。
祁功面对旁人的疑惑,只是微笑不答,身边的人也不好追问。他们又走了一会,突然间,远处隐隐看到了一个小点。不多久,那小点就变大了,然后越发清晰起来。原来那是个骑着马飞奔而来的人。
那人也看到了祁功他们的队伍,勒住马,像是怔住了片刻,然后又远远地呼喊起来:
“喂!你们是人,还是鬼?!”
“五月,会婆罗门为高车所逐,率十部落诣凉州归降,于是蠕蠕数万相率迎阿那瑰。七月,阿那瑰启云:‘投化蠕蠕元退社、浑河旃等二人以今月二十六日到镇,云国土大乱,姓姓别住,迭相抄掠,当今北人鹄望待拯。今乞依前恩,赐给精兵一万,还令督率送臣碛北,抚定荒人,脱蒙所请,事必克济。’”
——《魏书·列传九十一蠕蠕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