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祁深礼略微停顿了一会,才继续开口。他知道祁功不是个喜欢拘泥于细碎的小节的人,所以才敢于继续说下去。
“那镇将就算真的想要对军主不利,可若是赔进去三千人马和大半的亲信,其实,只怕是不值当的……”
他说到此处,到底是停顿了下来。一边的葛南则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祁深礼,又去看祁功的表情。
祁深礼这话说得其实不错,但确实有点对祁功不太尊重了。
祁功闻言,却反而大笑了起来。
“你这话说的不错。我祁功再怎么样,难道值得他元恩用三千精骑和过半亲信来兑换吗?!我原先怕那镇将想对我有坏心思,所以心中忧虑。可听了深礼这一番分析,这心里头的忧虑倒是去了不少。”
葛南见祁功没有发火,不自觉地略微失落了一些。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立刻忙不迭地接话了。
“那……那军主的意思,是就遵照那镇将的命令行事?”
“还有人有不同意见吗?”祁功没有直接回答,身体越发前倾,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视而去。
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唯独祁力士身子往前倾了倾,似乎是想说话的样子,但却欲言又止。祁功朝他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回避祁功的目光。
祁功环顾一周,没有人再提出别的想法了。
祁功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便遵照那将军的意思去办吧!”
他说这句话时有点烦乱,说罢,又随手将怀里那只母鸡扔了出去。那母鸡本身就呆头呆脑的,又有些肥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被扔在半空中都没有扇动翅膀,而是直直地跌落在泥地里,打了好几个滚,破有些狼狈。它满身尘土,翻身起来,又呆愣了一会,才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扑闪扑闪翅膀,“咯咯”叫着跑开。
众人也都躬身告辞。祁力士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祁功看向他时,他又摇了摇头,直接转身走了。
待众人走后,这屋子里,就只有祁功自己一个人了。
今天天气不好,不过是下午,就已经暗沉沉一片了。
不知为何,祁功此时望着重新沉寂下去的屋子,分明觉得祁深礼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心里头却忍不住地感到一丝莫名的慌张和烦躁。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
到了第二日,那些被发拨给祁功的兵马就渐渐以原先的建制来汇合了。他们在柔玄城池西北方向五里地的地方集合安扎。
而到了第三日,也就是祁功该出发的日子,这些人就都到齐了。除祁功和他的部众外,共来了三个领民酋长。李胡儿、李黄须、宿勤先、若干都这几个跟着祁功从秃狼山上下来的人,虽然不是他的部众,但也被祁功特意挑选出来,跟着行动。
不过,祁功也有没带上的人。像祁深礼和祁力士,他就没带上,而是要这两人跟着斛谷殷。他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个镇将元恩,所以让自己视为臂膀的祁深礼依托着斛谷殷,留在元恩统领的主力部队里。
此时此刻,祁深礼和祁力士就站在祁功的面前,准备听祁功最后嘱咐几句,再去找斛谷殷。
“军主,虽然说蠕蠕人怯懦,柔玄人勇敢,但此次一去,还是要千万小心!”
祁深礼最先抱拳拱手,恳切言道。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有些滑稽。自己是个不懂军事的人,而祁功则是自幼生长在柔玄的角色,自己在军事上嘱托对方,岂不是可笑么?
祁功果然微笑了一下。“有劳深礼费心了。”他说罢,表情严肃起来。
“你虽然不跟在我的身边,但跟在斛谷军主那,跟在主力和镇将处,其实是掌握着我的身家性命!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你先去找斛谷军主,他和我如今牵扯颇多,会助我的。若他实在不助,你是劝导还是胁迫,都看你的主意!”
他声音深沉,听得祁深礼不由凛然起来。他说了声“是”,然后,乃是退在一边。
祁力士则凑了上来。
对于他,祁功的安排简单了很多。
“你且听从你深礼兄长的吩咐,可明白么?”
祁力士小脸仰着,表情也分外认真,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谨遵兄长吩咐!”他说罢,也是退后一步。
“且去吧。”祁功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那祁深礼果然转身,祁力士跟在后面,却又回头转了过来,看了眼祁功,俨然是想要说话的样子。
“你是要说话吗?”祁功见状,喊住了祁力士。“你前天就是这样子,好几次了,吞吞吐吐,想要说话,却一直不说。”
祁力士闻言,停顿了片刻,到底是转过了身子,小心翼翼起来。
“我,我确实有几句话要说,但因为实在荒谬,实在可笑,就实在,实在不敢说……”
祁功闻言大笑。
“你这厮怎么学会这个了?你有话,直接便说,为何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他见祁力士还是有点犹豫,又板起了面孔。“我吩咐你说话,你难道不听么?!”
“我说,我说!”祁力士赶忙开口。“我乃是觉得……觉得军主有些变了!”
“我变了?”
祁功闻言,顿时愣住。
“军主确实变了……”祁力士有点吞吞吐吐,可他看了看那被猎猎西风吹动的“祁”姓军旗,眼见那些人马一小群一小群穿梭过去,终于是一咬牙,一口气说了起来。
“军主往日里,十分有气魄,做的总是些别人想不到的事情。可这些日子,军主,军主总让我觉得怠惰了,乃是一直地随波逐流,被人牵着鼻子走,我真的觉得军主和以往不同了!便像这一次出征,军主原先想的主意,被那个镇将改变了,军主却丝毫不恼,反而遵照着执行,我总觉得,这不是军主应该做的事情!”
祁功闻言,越发愣住。
“前日里,我们聚集在一起开会,”祁功迟疑了一会,缓缓开口。“你深礼兄长分析得清楚,这件事情,听从了镇将,对我无害。不听从镇将,反而有可能不利,你是也赞同的。此时此刻,却为何要说我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却为何要说我是怠惰了?”
“我不知道!”祁力士像要哭出来一样。“我也觉得深礼兄长说的话有道理,我也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语来,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我的这些话语着实可笑的缘故……可是,可是,我虽说不出缘由,却真的觉得这样不对,却真的觉得不管是有道理、没道理,这样被人牵扯着行动的作风,都不该是军主这样的豪杰应该有的!”
他说到着急处,几乎把自己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祁深礼在一边瞪大了眼睛,呵斥起来:“你说什么话?既然先前说得明白,这般做事并无危害,为何就不能这样去做事了?”
他说完,又赶忙看向祁功。“军主,这小孩子胡乱说话,您即将出征,千万别被他扰乱了心神!”
祁力士被训斥了几句,更是恐惧,低着头,两只手不住地缠绕自己的衣服。
祁功却在一旁,默然起来。
过了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也有些类似的感受。我总觉得不自在,不舒服,却想不出自己的错处在哪里,想不出自己这样的做法到底疏漏在哪里……说一千道一万,这蠕蠕人胆怯不堪站,咱们柔玄人勇敢善战,是铁一般的事情,怎么都是个胜利,我又何必去故意作为,非要搅乱镇将的谋划,去按照我的谋划做事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确实不安心……”
祁深礼还想再劝,祁功却挥了挥手。
“你们且去吧。”
待祁深礼和祁力士走了之后,祁功不知为何,心里头更是隐隐感到不对。
而此时,突然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军主,镇将的那些甲士来了。”
说话的人是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