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元恩本不想答应。可他转念一想,把那元悛带在身边,倒也有好处,至少可以省得这家伙呆在城中,弄出事端来。毕竟,那个乙居伐,此时还在自己的官署被看着呢!
所以,他就答应了元悛,让对方随着自个同行。
此时此刻,在这东木根山下,元恩听元悛点头称是,望着那片在这平坦到单薄的草原上颇显得生动的山,也忍不住感慨起来。
“好一座山啊!士愉,你可知道么,这座山,乃是当年太祖平文皇帝驻跸定都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寻常的野山!”
“竟然如此吗?”元悛有些惊讶。他直到此时,也以为自己当初被困的地方,就是一片没有名字的荒地。没想到,这地方竟然还有如此的渊源。
“见到了太祖皇帝的旧都,我们这些宗室子弟,也该过去参拜一下吧?”那元恩坐在马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建议。一时间,跟在他身后的众位柔玄豪帅,都有些面面相觑。
“将军,这,只怕不太好吧?”斛谷殷最先开了口。“咱们毕竟是出征,这参拜的事情,还是回来再说。”
元恩冷哼了一声。
“我是国家宗室,见了太祖皇帝的行跸却不去参拜,哪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出征之前,参拜先帝,祈求保佑也是常理。总不能,我参拜一番平文皇帝,反而会让先帝怪罪,让我战败于蠕蠕人吧?!”
斛谷殷赶忙躬身。“自然不会……只是,”他想了想,又换了一番说辞。
“只是这蠕蠕人固然不堪一击,但将军自个先前也说了,他们胆小怯懦逃得飞快。将军出征,是轻装疾驰来的,如果进去参拜,耽误了行程,让蠕蠕人逃跑了,岂不是可惜?”
“这……倒好像有道理。”元恩愣了一愣,倒点了点头。斛谷殷这番话,确确实实是说到他心坎子里去了!他如此着急地出征,不就是怕蠕蠕人逃走,自个没法包揽全功吗?!
元悛在一边,也赶忙趁热打铁。“伯父,倒不如,我们留些人在这儿,搭设浮桥、树立营帐。等伯父出征,大获全胜回来,我就陪着伯父从容进山,沐浴斋戒,诚心参拜,也算是表达我们宗室的敬畏之心。”
“好,那便就这么办!”元恩算是被说动了。他随意点拨了身边的一个侍从,令他去挑选五百人,留在此地,兴建用来停留的各种建筑和营寨。而他自个,则继续率领着大军,绕过这东木根山,直直地向北挺近。
这路上,元恩又询问起元悛之前送蠕蠕可汗北返回国,有没有见识到什么新奇的事情。元悛也自然是一一回答了。
要说新奇的事情和新奇的人,他这一路上,果然见过不少的。尤其是令他记忆最深的,乃是个叫斛律金的汉子。这人乃是怀朔的军主,跟着怀朔镇将一同护送蠕蠕可汗阿那瑰归国。此人望着飞扬的尘土便能说出有多少马兵步军,嗅嗅大地就能知道军队已经离开这里有多长的时间。不仅如此,这人箭术也堪称世间无双!他们护送阿那瑰归国,不是一帆风顺的,也有不少的波折。而这斛律金,委实是大显身手!
这里头的精彩事情,元悛此时回想起来,依旧是心潮澎湃!
元悛先前见了祁功,心生向往。后来见了斛律金,更是感叹——这天下的英雄豪杰何等之多!
此时,到了东木根山的北面了。
元悛虽然劝说元恩先不要进山参拜,只是他到了北面,终究是忍不住勒住马匹,回头眺望那座东木根山。
说实在话,他素来被别人看不起,尤其是被他的父亲看不起,被看作一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而他去北边打猎,就被蠕蠕人困在一座荒山上的事情,自从被别人知道,就没有不嘲笑他的。
他这次如此勤勤恳恳地完成父亲的指示,除了感谢祁功的救命之恩,何尝没有想要以此证明自个本事的意味在里面!
只是他不曾想到,自己被困的这片山,竟然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土野之山,而是有些渊源、有些来历,曾做过本朝太祖皇帝都城的山!
当然,这不能代表什么。被困在野山丢人,难道被困在名山就不丢人了吗?
只是元悛心中,却终究隐隐忍不住地去乱想。这或许是因为那古时豪杰纵横的所在突然一股脑地冲撞到脸上带来的冲击感,或许是元悛有着那么一丝两丝微妙又难以严明的心思。他忍不住就要去乱想——
我被困在这么一座很有来历的山上,遇到了祁功这么一位很有本事的英雄人物,又因此结识了蠕蠕可汗、跟着大军向北进军。那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意味着一些什么?
一阵大风吹来,卷起沙尘,扑打在他的面孔上,逼得他不得不重新转过头,迎向北方去避风。此时北地,又是一片无边无际,平坦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压缩成了一条线。一匹匹军马驮着人,不管不顾地闷头走着。元悛却又忍不住继续想了起来。
“却不知,我那位祁兄,此时正在哪里?”
……
祁功此时在哪里?他自东木根山往西北而行,又走了一天,在第三天上午的时候,渡过了白龙河向西南蜿蜒出的另一条大型支流,然后继续朝着西北方挺近。
而此刻,祁功领着数个亲随,离了队伍,站在如同长龙般不快不慢地走马的长队略东方的一座小高地上。
草原上基本是平坦的,但也会多少有那么些起伏,生出些视野更好一点的高地来。而祁功此时下了马,一只腿半跪在地上,弯腰去拨弄地上的草。
祁定、李胡儿、宿勤先和高仁仲这些人都有些紧张地站在他身后看着。
过了一会,祁功终于从地上起来,随意拍了拍手,把沙土清理掉,摇了摇头。
“更干旱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有阵不大不小的风席卷而过,卷起地上的沙土,绕着草间旋转。
他呆在柔玄时,就知道,也亲身体验了,今年自从那场大雪后,一直是干旱的天气。不过,他们柔玄得益于白龙河的滋润,又得益于祁功改善了一些饮水取水的设施,对这种干旱的抵挡能力,其实还算可以,所以并没有在实际生活上深切感到干旱的危害,最多也就是时不时风大后嘴里容易进沙子。
而那些游骑,当然也会向他们禀报,告诉他们这草原深处的旱灾颇为严重。但耳听,毕竟不如眼见。
祁功渡过白龙河支流时,就觉得水浅。而自从过了白龙河,一路向西北而来,便是越发深入缺少河流的广阔陆地,周围的景象,也越发干枯了起来。
方才祁功蹲下去看草,便能看出,这草软塌塌地垂头丧气,干瘪瘪地缩成一团。就算是草地下的泥土,也混杂了不少沙子。
“这……这确实有些难办。”祁定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