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呆滞了片刻,宿勤先最先反应了过来,大踏步上前几步,扯开喉咙吼道:
“尉迟县!你失心疯了?!我们好好的活人,怎么就是鬼?!”
祁功也看清楚了。远处那人,名叫尉迟县,也是柔玄的镇兵。
那尉迟县听得出宿勤先的声音,却依然不信,扯着马来回踱步。
“你们不是被困在山顶么?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被杀了,英魂不散,想要归镇,到此显灵么?”
祁功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要笑了出来。李胡儿却也气坏了,同样大踏步向前。
“尉迟县!你睁开你的狗眼!爷爷活得好好的!而且有本事!把蠕蠕人都抓了过来!我们怎么就被杀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尉迟县更加害怕了。他一把拨转缰绳,倒退回去跑了十几步,这才勒住马,回身怒吼道:
“李胡儿!我和你生前关系不错,你死就死了,怎么变成个伥鬼来害我?莫不是要引诱我过去,让蠕蠕人也把我杀了,好给你作伴?”
李胡儿听到这话,气得肺都要炸了,嘴里骂得越发脏了起来。
祁功强憋着笑,元悛却笑得前仰后合。
“我说,我说尉迟县啊!”他遥遥用手指着尉迟县。“我出发前,也在柔玄住过,你是见过我的。我若死了,魂灵该往洛阳去,总不应该往这柔玄来吧?”
尉迟县听到元悛说话,这才“呀”地惊叫了一声。原来元悛现在穿着毡布的大衣,扔掉了华服锦袍,尉迟县又对他只是一面之缘,并不算熟悉,所以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他慌忙滚下马,小步跑来,然后赶紧做了一揖。“既然是贵人说话,定然假不了的,是我愚笨了!”
李胡儿和宿勤先气鼓鼓的,立在一旁,似乎还想骂人。若干都表情倒没什么异样。
尉迟县见礼完毕,疑惑不已,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后头一长串被绳子拴在一起的蠕蠕人,以及不下百头,连绵一片的马匹,怀疑自己正在梦中。
“贵人,这是……”
他们在柔玄镇突然得到了坐着狗拉雪橇的李黄须报信,说是那位贵人被困在了秃狼山,而且有信物作证。情急之下,镇将豆卢长命令轻骑支援。而尉迟县则骑着一匹腿长灵便的马,跑在最前头,负责查探情报。
他一路快马加鞭,担心那位贵人死在了山上,自己连带着吃挂落。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见到这位贵人时,却发现那号称“围困甚急”的上百号蠕蠕人,却被串成了一长串俘虏!
元悛笑着把尉迟县扶起,侧身将祁功让了出来。
“多亏祁大哥设下妙计,把这些蠕蠕人,都打败了。”
祁功也没谦虚,朝尉迟县一抱拳。
尉迟县越发难以置信起来。他和祁功身体的原主不算熟,但也彼此认识。尉迟县从未想到过,这位除了看起来有些容貌,素来平常无奇的士卒,怎么竟有这样的本领?
“边走边说吧。”元悛再度笑了笑,却试着翻身上了马。他骑着马走了几步,有些惊喜地叫道:
“已经能走马了!”
原来元悛走了这一路,加上前几天的疲惫,早就已经走不动了。他一个舞文弄墨的贵族子弟,能有多少力气?所以,他刚刚看到尉迟县骑着马跑过来,瞬间起了念头,这才试着也骑了骑马,发现马走在雪地里,虽然还是深深浅浅,但至少不是不能行动了。
于是人们都上了马,骑着马,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地给尉迟县讲述在山上的故事,听得尉迟县惊叹连连。祁功在一旁,反而是有些尴尬,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多时,这故事便也讲完了。尉迟县回味不已,看向祁功的眼神,也越发敬佩。他一抱拳。
“我还要去和军主复命!暂且告辞!”说完,拨转马头,又朝柔玄镇的方向跑去了。他胯下的这匹马腿长矫健,在雪地里的速度比普通的蠕蠕马快得多。
祁功众人又行了一阵,就听到远处都是雪花破碎的声音。不多时,浩浩荡荡百余名骑兵,就在前方踏雪而来!
这队骑兵最前头的一个人,飞马而出,遥遥高呼起来:
“前头便是我们柔玄镇的英雄吗?!”
这人一面高声狂呼,一面疾驰而来。他骑着一匹白马,虽然在雪地里,却也是矫健若骊豹,转眼就到了近前。他并不止住马,竟是直接翻身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双手抱拳,哈哈大笑。
“诸位!可惜我来迟了!”
这时,那些眼神慢的人才看清楚,来者是一位极其俊美的年轻人。
见了这人,柔玄的众人赶紧纷纷低头行礼。他们都认得此人。
祁功也认识,而且比别的人还要更认识些。
对于其他人,他们只知道来者名叫豆卢宁,乃是是如今柔玄镇将豆卢长之子,今年不过十七岁。但祁功却知道,这位豆卢宁,在历史上,乃是一位颇有勇名的名将,跟随宇文泰建立北周王朝,先后历任柱国大将军、大司寇、楚国公,死后追赠太保之职。
祁功刚穿越,获得了原主的记忆,就知道这么位青年的名将正在柔玄镇。他心里头激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微笑,也是一抱拳。“军主!”
豆卢宁其实没在柔玄有官职。但他父亲会经常让他带领兵卒,人们也习惯性叫他军主。
豆卢宁直接把祁功的抱拳按下去了。
“祁大!不要见外!之前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是我实在没有眼光!刚刚的路上,尉迟县把你们的故事都和我说了!可恨!可恨!我怎么就没有亲自在那座山上,也好跟着你们射上几箭!”
他一边跺脚,踏得碎雪乱溅,一边摇头感慨。
“豆卢永安!可莫要叫什么祁大,这是我救命的祁大哥!”
元悛也认识豆卢宁,冲他喝了起来。原来这豆卢宁字永安。
豆卢宁听了这话,又是大笑起来,赶紧连连作揖。
“好好好!我的好士愉!是我这粗野之人不懂礼数了!不过,你说得对,这等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正应该我们尊敬!”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给祁功作了一揖。“祁大哥!”
祁功赶紧扶起,笑道“不敢”。
元悛却还不满意,继续喝道:
“你叫这一声祁大哥可不够,你得真的把他当你的大哥,日后在这柔玄镇也要如此去做!”
祁功如何不明白,元悛这是想要给自己在柔玄镇寻一个靠山。但是,自己毕竟和这位豆卢宁没有什么恩义过,让对方呼自己为兄,只怕过分了。祁功正想出言劝阻,却见豆卢宁摇头叹息起来。
“呀,士愉不必担心这个,我是真真切切敬佩豪杰的。但只怕我平日里呼唤不得‘祁大哥’了!我父亲身体如今渐渐虚弱,朝廷已经恩准,许我父亲回洛阳养老了,不日就要启程。”
众人闻言,包括祁功在内,都吃了一惊。
“豆卢宁,字永安,昌黎徒何人。父苌,魏柔玄镇将,有威重,见称于时。以是得亲太祖,常以兄事之。”
——《赵书·列传第六豆卢宁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