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缓缓上升闭合,李彻握紧方向盘,眼中难掩兴奋的神光:“他用卡罗拉当做视觉锚点误导我们,其实那是一个错误的参照物。
进入鬼蜮前我看了路牌,我们现在处于九十公里长的新安洲公路。这是位于深山,架设在山野河道上的高速公路,沿着这条公路接着跑下去就是阪神高速。”
“这个鬼蜮我们能看见的就是浓雾、栏杆和沥青路,我们尝试了向后或者向前开,但每次最终都会碰见那辆白色卡罗拉,而遇见白色卡罗拉后我们就会产生又回到了原点的错觉。”
村上熊很快明白李彻的意思了:“李君你的意思是……其实这辆卡罗拉是用来让我们产生无限循环错觉,而特意设置的信息点?”
“知道为什么我反复踹那辆卡罗拉的轮胎么?”
李彻说:“其实我在那辆卡罗拉的轮胎下藏了一颗石头,我就是借着踹轮胎的机会检查那颗石头。”
村上熊恍然大悟:“石头不在了?”
“不,”李彻说,“它还在。”
村上熊一时没懂李彻的意思:“那……”
“就像他用白色卡罗拉误导我们,我也给他下了误导。他以为我参考的是卡罗拉轮胎下的石头,其实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李彻这么说的时候贱兮兮的,那张有着大理石质感的脸也狡猾得像只狐狸:“我真正的参考不是石头,是我踩在地面上的脚印。
看样子这位大将没看过《肖申克的救赎》这种经典的电影,每次借着跺脚的机会我都把红铜粉用鞋底抹上一点擦在虚实线上。”
“那些红铜粉都是被宝山龙提纯附魔后的炼金物质,平常可以篆刻简单的炼金矩阵,只有用固定份额的灵力才能激活。鬼蜮是模拟现世使用灵力改造的空间,而炼金物质具备锚定现实的本质,鬼蜮无法像搬动卡罗拉一样搬动他……”
村上熊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他没有将红铜粉复制过来?”
李彻挠了挠脑袋:“他复制过来了,十三次路过,我们一共下车检查了五次。从第二次开始我撒下的红铜粉末都被他完美无缺的复制过来,哪怕是极为精通炼金术的炼金术师都很难挑出毛病。不过这也难怪,对于控制鬼蜮的大将来说,这种比较简单的炼金粉末倒是极容易用灵力构造而出。”
村上熊更不懂了,但李彻却接着说:“这些浓雾是他偷懒的结果,我一开始本以为他的权能与雾气有关,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就算是jojo李的恩雅婆婆也忍不住动手了。所以我猜测雾气并非他的鬼蜮能力,反倒是他想用这些雾气遮盖些什么。”
“那些炼金粉末一旦被制造出来除非有其他人搬动,不然就会透过鬼蜮锚定现世。”李彻摸摸鼻子,“而像我先前说的,红铜粉可以用作布置简单的炼金矩阵。我在他为我准备了原材料的基础下,按照布阵规律加上不同的剂量踩出‘红火阵’。”
“红火阵?”村上熊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过这阵法的名字。
李彻笑笑:“一种短时间内用来威慑食尸鬼的阵法,阵法被催动的时候地上的红铜粉之间会纵连成红色的火线,所以叫他红火阵。
当年我在伦敦当过一段时间的吸血鬼猎人,他们那里的血裔可以只用红铜粉就在地上刻出红火阵。”
“就像这样。”
李彻打了个响指,沥青路上爆起玫红色的火线。
村上熊被吓了一跳,他很快意识到什么,降下车窗去看,火线一路飘摇到身后的迷雾之中,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噼啪声,后视镜里的迷雾深处亮起一条长长的火焰飘带,犹如一条淌血的河。
“如果将红铜粉末换成血裔的灵血再改变一下灵力的注入次序,就是欧洲猎魔人常说的,可以围困住吸血鬼的‘红血阵’。”
让村上熊没想到的地方发生了,迷雾跟着血河沸腾摇晃起来,隐约有如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很快火焰就熄灭了,河流被更大的迷雾截断,红光像是长廊上的烛火一节接着一节熄灭,一切又归于幽静之中。
村上熊微张着嘴不知所措,李彻却若有所思,因为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你知道古埃及人在那个没有起重机与卡车的年代是怎么搬运那些几吨重的花岗岩巨石吗?”
还不待村上熊开口,他便接着说:“他们把巨石放在滚木上往前运送,每当巨石要前进时他们就会抽掉后面的滚木放在巨石的前面。
对巨石来说他的身下永远滚动着相同的滚木,他以为自己陷入无限循环之中。可其实对于脚下的土地来讲他一直在向前,只是巨石并不知晓罢了。”
“鬼蜮是大将恶鬼将现世按照自己期待的样子用灵力重构创造空间,从这说明鬼蜮之中的地点是在不断在变换的,按照行车的方向,我更倾向于是向前。”
“李君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巨石。”村上熊很快明白男人的比喻。
最高功率299马力的 2.0T涡轮增压发动机开始低吼,车子预热完毕。更多的浓雾飘来,窗外的能见度差到灯光只能穿透十多公尺,再远就什么看不清了。
可这位在调查课臭名昭著的赏金猎人此刻却露出嘲弄的表情。村上熊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股无与伦比的狂暴正在冉冉腾起,像是猛虎从林中苏醒,而后准备咆哮。
“不,如果硬要比喻的话,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强森!”
他狠狠踩下油门,像断头台上的铡刀落下,奔驰烁成一道黑色闪电,在这浓雾笼罩的长道上飞驰起来。
“哪怕是大将级恶鬼他的灵力也绝对有极限,他不断用灵力在我们车前重构鬼蜮,那就看看是他的灵力多还是我们的油多!”
李彻紧紧握着方向盘,“如果滚木上站着的是巨石强森,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把滚木铺到前面去!”
仪表盘上指针飙升到红区,前挡风玻璃视角缩小成窄窄的矩形,银色卡罗拉无数次在身边闪过,大片白雾挂在玻璃上凝成水珠又被风压甩开。
村上熊真的感觉到笼罩在周边的迷雾变少了,他听见山刮来的风,还带着湿润的水汽。
迷雾开始逐渐消散,黑色山野开始暴露在乌鸦与他共享的灵视之下!灵视中他看见奔驰行驶在距离河面几百公尺的公路之上,几千公顷水流在他们身下潺潺流动,在礁石上撞出巨大的浪声。
乌鸦说前面有人。
李彻踩死刹车,抱死的轮胎在地上划出几公尺的距离才停下,奔驰停在了逐渐消散的迷雾前。
雪白的前大灯中站着三道宛如巨石的黑色阴影。
“还记得先前那三个人吗?”
村上熊当然知道李彻说的是哪三个人。他们第一次开车离开时三人还好好死在地上,等到第二次轮回开始那三人的尸体就像水汽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李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们应该是因为死亡或者心妄被卷入鬼蜮的普通人,因为某种东西的蛊惑他们在鬼蜮对应的现世爆发了冲突。因为‘发生死亡’这一特性被卷入鬼蜮中鬼化为某种对应的恶鬼与封灵课的专员厮杀战斗。”
村上熊也看出不远处就是先前被李彻撞飞的三人……不!说是人,那他们的身形也未免太过巨大了些!
他们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撕毁,裸露的上半身是皮骨相连的筋肉,骨脊像鱼鳍在背上隆起,血色的瞳孔仿佛将熄的灯笼,微微闪着光亮,呼吸间吐出阵阵白雾,带着长嘶。他们的背后隐隐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荡漾,一圈叠一圈波浪。
李彻认出三鬼模样,对于斩鬼这门技术活他下了很多功夫,读过有关各种鬼怪介绍的炼金典籍不胜枚举,因此也很快意识到鬼蜮的真正形态:
“贪婪般若,这个鬼蜮名为无相般若。般若中只有两只鬼拥有鬼蜮,白般若和赤般若。
赤般若在江户时代就被当时的阴阳师肉身灭却。
显而易见,这座鬼蜮的主人是白般若。”
“他们背后守着的应该就是鬼蜮的‘门’。和我猜的一样,他不断的重构并且延伸鬼蜮就是为了阻止我们接近‘门’,也是为了争取让他再用灵力修复这三只般若的时间。”
李彻呵了一声,说了一句村上熊没听明白意思的华语:“看样子可以凑两桌麻将了。”
手刹拉上,李彻与村上熊下车。村上熊肩上站着震颤不停的乌鸦,李彻提着村上熊之前一直没发觉的公文箱。
李彻小声问村上熊你的灵权不是灵视吗,拖着乌鸦干嘛。
村上熊小声说乌鸦看见三只贪婪般若后就死活不肯起飞了。
李彻小声说我靠你这乌鸦这么没骨气……乌鸦却不搭理他,只是哼哼地叫着,后来也不叫了,只是把头缩在翅膀下,因为他看见不远处的般若动了。
三鬼中最高大的一只般若上前,是死因为被刀割断喉咙的那只。只有他的眼睛不是血红色,而呈一种诡异的吊白。
“看样子白般若的确受伤了,现在他正用自己的意识操控这只般若,在中国这种术法被捉妖师们叫作‘鬼上身’,和日本的‘堕灵’有一定区别。”李彻用灵力传音给村上熊。
白般若说:“你很厉害,可你的灵压拖累了你,浪客壹和浪客贰……你们的灵压比先前三个人低了很多,而这三具般若的灵压都在浪客叁。”
他抽动鼻子:“我还闻到恐惧的味道。”
李彻的大手用力拍了拍村上熊的肩膀:“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三只浪客叁的般若么,搞得好像谁当年的血统评级不比浪客叁高似的。”
村上熊说李君我没有害怕,还有血统评级与实际灵压还是有区别的吧。
李彻低声说哥这辈子没求过人……
白般若拨开迷雾朝两人走来:“今晚我不想再造杀业,只要你交出手里的箱子,顺带将车里三人交给我作为‘开门’的祭品,我便放你们走。”
村上熊几次张嘴,他真的很想问李彻到底是什么时候手里突然多了一个公文箱的,可眼下这种局面却由不得他多问。
“想要箱子?”李彻说,“那就解除鬼蜮,开‘门’放我们离开。”
白般若没有说话,显然他用沉默给出了他的答案。
“行了行了。”李彻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喂,那什么白般若,来个痛快,我来当祭品,放他们走吧。”
“李先生!”
村上熊紧张地大喊,可李彻只是挥了挥手:“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是我的任务了。”
“您发现了。”村上熊表情复杂。
“你的演技太差了,还得跟龙也光那女人好好学学。”李彻拎起公文箱,“封灵课专员失联对高天原来说是个大事,可是从我们进入鬼蜮到现在时间恐怕已经过了不止两小时,高天原却没有派出任何专员来支援。”
“还有开车的行驶路线规划,调查课的专员对于东京任何一条线路都牢记于心,面对追击的黑道往热闹的地方开才是正确的处理方法。
我们却越来越远离市区,还阴差阳错闯进封灵课专员执行任务的鬼蜮,这根本不是巧合两个字就可以写完的,如果我们的人生是本小说,制造那么多巧合的作者怕是签约这关都不过去。”
李彻微偏过头,眼神明亮而锋利:“我被龙也光那女人钦定为支援专员,你的任务就是把我送到这个鬼蜮来。我说的没错吧。”
村上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李彻轻笑一声:“龙也光那个蠢女人,就那么肯定我可以处理这种级别的恶鬼吗?”
“不过算了,反正我就是那么倒霉,什么杀手恶鬼妖怪古血家族的追杀就没断过。
如果世界要评一个最倒霉的人,那么我一定会因为被卷入一宗麻烦的案子而到不了现场,对我而言在监狱里的生活都算作度假了。”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把公文箱放在地上,冲三只般若张开双臂,犹如天使展开他的羽翼。
他说:“按照鬼蜮的献祭规则,我留下,放他们走,就这样。”
狂风飕地撞碎白雾,锋利的指甲刺穿李彻的脸颊。
村上熊几乎就要大喊,可他发不出声音,巨大压迫感几乎碾碎他的胸腔和所谓的勇气。
他侧过头看李彻。
男人面无惧色,英挺的脸如火淬过的刀,身形在雾中巍然不动。
白般若收回手,身形一瞬回到原地。
他舔了舔指尖的血,那张扭曲的脸猛地皱起,像是发现了什么,手上的血流在地上烫出水雾也没注意。
惨白的瞳孔鱼眼睛一样骨碌碌转着,最后他点了点头:
“遵照八岐壹,血契签订成功。依照契约你将魂灵留在鬼蜮作为代价,我放他们出去。”
“门”波动起来,像是一层帷幕被撕开,温暖的灯光将这白色的世界照斜,另一侧的现世显露在两人身前。
村上熊跟李彻说李君我不会抛下你。
李彻和他说别他妈整得跟bl文一样,你要是个腰细腿长屁股大的萌妹说不准我还会感动地摸摸你的大腿,可兄弟你这一米八三加六块腹肌的组合只让我这个风烛残年的死宅男觉得恶心啊!
村上熊脑子懵懵地上了车,懵懵踩下油门。后视镜里他看见李彻单薄的身影孤独站在月光下,像一株小树。他一身漆黑,手里提着黑色的公文箱,肃正的站在夜里,仿佛整个人也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忽然觉得他好像一条快要死掉的鬣狗,守着自己的猎物,疯狂却又静穆,明明只需要离开就好,却只是在追忆的嘶吼声中顾盼自雄。
靠在车窗上的阿春挣扎着睁开眼,隔窗望着李彻逐渐模糊的背影,低声呢喃:
“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