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怎么姑娘家的还碰上烟了。”
老卅稍稍见怪,还是将烟袋子和烟纸给递了过来。老马识途,老卅常常在山岭里捡柴火,不用多久,已爬坡到半山腰处。粗枝厚叶的山林,吹来的风夹杂着南方的湿气。烟沫子铺在白色的四方烟纸上,从左下一角兑着烟沫子卷成细条。因是初次整弄烟卷,唇角勾起稍稍好奇的笑意。划开火柴盒的边侧,火星点燃烟尾,夹在两指骨间的烟身并不急于往嘴里送。
“老卅,下头的村庄就是巴乃?”
“是咯,这些人家都是祖祖辈辈在这落脚安家的,直到仗到后期才打开了进入巴乃的山道。”
从山腰的空旷处望下去,巴乃村庄一览无余。村庄并不算大,有一条江河从中缓流穿过。
“姑娘,你年纪轻轻,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跑到这些荒山野岭寻这处鲜少人晓得的庄子。”
因聚神在村庄的各个角落,也就懒得搭话,递给人一只洋烟塞住嘴。木头搭建的屋子极其富有当地特色,下头木桩支起,上头木格成屋。檐角弯翘似翼,隔窗通透,一片世外桃源。
刚进了村口二三十米,林林丽丽便招来村民张望。好在携人不多,只是衣着相异。
“姑娘,我带你们往我家亲戚那去,这地方老久也才见一次生人,村民难免多几分忌虑。”
”是我们唐突了“
老卅虽这么说,往来的苗寨村民却都笑脸相迎。这地方与世隔绝,人们质朴安定,日子过的舒坦怡人更无需上脑玩心。
爬着石块砌成的山泥路,小道弯曲,几户人家邻里相近对望。转过一户三层阁楼,进了老卅亲戚家。这房子才翻新不久,旁堂中央烧这一大锅水炉,地下柴火旺盛,上头又吊着肉条鱼肠,说是从新年宰牲畜留下的,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
“这是腊鱼腊肉,正是用下头烟熏的。日头落了山,姑娘拢着火坐,别着量了。”
霍仙姑泛冷的手掌摩擦生热,本就肤白的脸色因冷气浸入,又稍稍阴下几分。当地迎接新客,端着油茶米酒敬客。又换了套当地的衣裳也算入乡随俗,老卅的亲戚向我们介绍着苗族人的风俗习惯,但我一心惦记着手中紧撺的银镯,只是顺应着点头。
“姑娘,你这银镯子是我们这的吧?”
“正是,老伯你帮我看看,可认得上头的字?”
“这,有些模糊啊。老久了吧,唉,张...”
“张?!”
怎么会是张,霍仙姑陷入恍惚,思绪怎么也拉不回来。曾翻查了老太太留下的书籍,上头记载我霍家曾有一支族人在广贵一带分居,又加上这银镯上的纹路与自己个儿自幼佩戴的银锁链极其一致,难道仅是巧合?
霍仙姑思绪不明,迈着步子走到了村尾末端的旧房上,风吹呼啸,萧瑟得怕人。已至深夜,村民基本熄灯睡下,偶尔有一些小伙子约着小姑娘在榕树下亲密。我也正是这样的花样年纪,我也该和他在树下亲昵,可我肩负责任与满身傲气,终究不得如常人一般。
恍惚间,眼前愕然一亮。两眸微眯,看见一行人从前走过,正是疑问,便蹙了蹙眉头启唇问道。
“这大半夜的,各位是要去哪?”
一行人打着一对白色的灯笼,极其整齐的步伐从前处无声走过。霍仙姑轻呼的一声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不,是他们压根没听见。她意识到这一点后,背后立即浸出的薄汗,并顺着背脊骨滑到腰下。手握成拳,本就寒冷刺骨更因眼见诡异景象而瑟瑟发抖。手心也渗着汗,举足无措,直直盯着眼前的白色灯笼。
“霍当家!”
突如其来的呼唤似乎将霍仙姑从生死边缘拉回,怔怔眨了眨眼,方才所见好似幻觉。眼前只有满目的灌木草丛,抬手指了指,便问叫唤的伙计。
“你刚刚有没有看见什么?”
“看见什么?这,小的打着灯笼来,一路没人,就见当家的一人站在这望些什么。”
“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回当家的,真没有。近日奔波,当家的可能是累花眼了,咱回去休息吧。”
霍仙姑一步拆作两三步的走,时不时回头再次打量方才所站的地方,脑中情景久久不散。彻夜难眠,房中的柴火忽暗忽明,霍仙姑身上亦是忽冷忽热,脸色苍白如纸,直至清晨才昏睡过去。次日伙计敲门并不见回应,又害怕当家的惩处便将饭菜放置在门外。晚饭过后,夜幕缓慢笼罩,伙计再次捧来新的饭菜,敲门没有回应,便隔着镂空糊纸窗户想要看看这当家的是否安好。未料竟看到的一行白影围在当家的床头,那颈上的银锁兀自晃动当当当作响。白帐散下,霍仙姑白的透明的脸近乎都能看到皮肤下的头骨。
三秒过后,伙计下意识想要惊叫大喊,却发现开嗓而不能发声,双眼刺痛燃生青火。
次日清晨,霍仙姑睁眼只觉浑身轻松,而前日所见一并在脑中消除记不起任何环节。晌午,霍仙姑再次出现到众人眼前。数着人数,带出来的八人只剩下七人,但她也并不吩咐人去找,反而闲情逸致地去村中游逛。这会子正是这儿的赶圩之日,集市热闹非凡。
街边瞧见一位卖米的,这男孩身材瘦小,穿着半新不旧却是极其整齐。他眼前只有三麻袋白米,而旁边的摊户却是大宗。霍仙姑走近学着样掬一捧米放手心不闻也不瞧,目光只落在这卖米的身上。
“这三袋我都要了。”
那人皱起眉,看着霍仙姑虽然穿着当地的服饰,口音却明显不同。
“不卖。”
霍仙姑挑眉,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为什么?”
“这五日才有一次集市,若你一个人都要去了,其他人吃什么。”
霍仙姑听这话,对对方更生出几分好感。
“那你随便称些给我。”
“随便称是多少?我称斤不用看码,但从没称过随便。”
这小男孩说好听了是实在,说不好听了便是一根筋儿,但偏偏让霍仙姑看中了。打听得知,男孩儿不知父母何人,不知出生年月,但有个养家的本事劲——称米不用看码。故而给了他秤砣一名,念着也顺口。
跃上马背,一行人一骑绝尘。
霍仙姑只是不知道,这个她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开的地方,将是她后生的最后归宿。
”这个女人了不得,有她在,这老霍家怎会败。四十年后巴乃,还等你。”
老卅沧桑的目光望着离开的一行人,沙哑的声音只有他一人可以听见。
离开前的夜晚,村庄都进入梦乡。柴火燃烧,火星碰撞摩擦发出嗞嗞的声响。霍仙姑再次回到那个夜晚,一行人步伐轻盈稳定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前方,从不眨眼。她手上并没打亮的东西,因此看的不算清楚,依稀感觉有八人在抬着方.......棺材。
直至伙计打着灯笼来寻,灯光刺向这一行送葬队伍。所有人脸上都白的可怕,面色毫无血气。眼神凝聚在红漆棺材上,雕龙舞爪,牙疵渗血,最后消失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山石后。借着灯笼的光,发现这队伍走过的泥路没留下任何脚印,仿佛从没人走过。灯笼的光与灌丛上一只玉珏呼应,拾起细细打量,霍字入眼,掩藏经年旧事。
靠在火车的窗口上,几日几夜的昏沉在这个梦境之中。似乎在引领着自己,或是在预示些什么。连夜乘火车返回长沙,离开这些天霍府人必定警觉。不知是谁泄了口舌,下了月台,就有几人行迹不遂的埋伏在火车站的各个角落。佛爷的军队在站台巡逻,但若闹出响头,便只有遭一个惹事的名头,其他益处再无。
眼神搜寻站台的各个空地,进出的人涌流挤,但仍有心心念念的人影落入眼帘。
“狗五。”
“等会你坐这车走,车夫会往后山绕到西郊最后回到吴宅。你悠着点,别让人逮上了。”
霍仙姑压低头顶的黑绒帽檐,看着他疾步走来还喘着粗气,且将他身上的外套脱了披在自个儿的身上。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心,怎能让霍七不认定他。
“你不和我一起?”
他不再回答,扣着霍仙姑的手臂将其送上车内。她看到他满眼的复杂神情,只是见他摆摆手,司机踩下油门,只能与他愈行愈远。
车子辗转进了山林,叶面滴着雨水,可见这几日长沙大雨阴连。霍仙姑有些不安,更有些想骂人,想要抽出一支烟却想起自己把一整包洋烟都给了老卅。
车子从山谷的隧道驶出,日本人的隧道...她还联系上日本人了。
一股寒意沉到心底,眼中的青涩早已被恨厉占领。摸出狗五大衣里的手枪,指腹扣拉开保险,瞄准车子前的三两名黑服男人,汽车在三人面前疾驰甩尾,稳稳抬起手臂。不用眨眼,枪响三声。
听到山脚不远处的厚厚声响,和驾驶的司机对眼交流,即刻跳车隐在粗壮高灌的古树后。车子无人控制,一连撞下石坑,车身翻下山崖,一声巨响。
“霍当家有没有没受伤?”
“吴老狗呢?”
霍仙姑挥掉袖子上沾染的泥尘,这件外套是他的,好在没沾上血。面前伙计给端上一盏六安茶,冒着腾腾的热气,却一口未动。
“才几日不见,七姑娘就想我了?”
寻着熟悉的声音,几日的疲惫恐慌皆化若云烟,一散而去。摸着手腕的玉镯,这里伙计都看着,霍仙姑没办法像正常姑娘一样扑上前。看着他的面孔,唇角不觉勾的更深。
“再告诉你个好消息,小九九回来了。”
她稍稍怔然,但聪明的脑袋瓜促使她立即反应出这死狗是去接解九的,只是顺道来帮自个儿!
“你!”
听他抱着他的三寸丁朗笑,似乎连这只小狗崽子也在附和。果然,狗如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