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眼睛看向三浪指着的方向,身体一怔,他竟然看到了熟悉的脸孔。
她眼神中的光芒早已黯淡,但噙满了眼泪。那小丫头还是穿着还是洗的发白的蓝褂子,衣摆处依然有补丁,梳着的辫子是留长了的麻花辫,系根红绳,很是好看。
“二爷对姑娘有兴趣?”齐爷露出一个市侩的笑,“晚上去翻牌子就是了,价钱好说。”
二月红只是觉得值姑娘怪眼熟的,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十八岁之前?
还是十五岁之前?——啊对了,那个面摊子!
终于也被拉出来卖了么?
丫头看二月红终于看向了自己,哑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到:“哥!!!”
——那之后,二月红经常会想,如果丫头不这么喊,自己这辈子就毁了吧?对于一切都是抱着反正都会离开那就不要投入的心态,迟早都会毁掉的吧。
可偏偏这时候又让自己看到了小时候的东西——想起那段不知道是什么心情的时光。
她是笑着看着他,问他面好不好吃的的丫头。
她是曾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拉着小手的小妹妹。
自己是否可以就这么袖手旁观,铁石心肠把这一部分记忆葬送掉。
自己始终没有那么决绝。
“她还真认识二爷!”候三好像发现一个不得了的事,准备调笑二月红几句。可他一回头,二月红的人已经不见了,包括二月红手下那几个人。
驮着丫头的大汉忽然间感觉膝盖一软,直直跪在地上,肩上的姑娘也不见了。周围发出惊呼声,还有喝彩声,闹市也突然热闹了起来。
丫头被二月红圈在怀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梅香,她紧紧抱着二月红,死活不撒手。这几天,她一直担惊受怕,生怕自己活不成了。现在好了,有大哥哥在,她会没事的。
楼上的三人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刚才看得真真切切,二月红几人是从这里飞下去的,那轻功可是一绝。还有刚才的出手,那真真的是好功夫。齐爷也站不住了,这可是他的场子,他怎么都要下去看看。
云娘正愁着怎么对付这个爷,看齐爷到了,知道这里不需要自己了,忙退到一边。二月红知道丫头是齐爷馆子里的人,心里盘算着怎么办。
齐爷上前,看着被二月红救下的姑娘,死死搂着二月红不放手,也知道他们是认识的。“二爷,你这是?”
“我要赎她!”二月红语气坚定,毋容置疑。他的手下也面露凶气震慑住那个人贩子。
齐爷估摸不着二月红的脾气,但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矩,“这里的姑娘都是上好的,不能坏了规矩。而且价格也不便宜,五百两!”
那人贩子也戏谑地对二月红道:“这丫头是平二老鸨点的货色,这位爷如果拿不出这个钱来,那么还请让开。要真对这丫头好,今天晚上不妨去点那个灯,头一夜你柔点儿就是她的福气了。”
二月红当时已经无名火起,就对他道:“钱我有,我也要劝你一句,这财为不义之财,这么大桩的富贵,你要想想你担当不担当得起。你要觉得你担得起,那我给你取来,不过我劝你,小心富贵烧身。”
这事情就谈不拢了,人贩子不信有人肯拿这么多钱来赎一个小丫头,就应了。
周围的众人深呼吸了一口气,五百两可是一个天价。齐爷也告诉二月红不要太过火。救不了要不然算了。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得这样冒险。他们觉得,一个正常人,怎么都不会花这么大的价钱来赎一个丫头。
二月红清楚的知道自己拿不出这些钱,那时这笔天价不可能由他的父亲付出,他父亲也不可能出。此时他想到一个好地方能解这燃眉之急。
“常福,你在这守着,我速去速回。”二月红对手下道。
人贩子则对二月红道:“红爷,我到长沙城再游一圈,筹不钱这丫头就送到迎春坊去,”又转头望向众人,“诸位做个见证。”
二月红沉声道:“我会在结束之前回来,在那之前,你们都不准动她。”
闹市鸦雀无声,他们都是认得二爷的。但没想到,他真会花这么大的价钱来赎一个姑娘。三浪傻眼了,他没想到二月红竟然真肯花这么大的价钱,他用胳膊杵了杵候三,“你说二爷真能拿出这么多钱,他家老爷子知道了,不会打断他的腿!”
“二爷又不是你,别放屁了,等着!”候三瞧了一眼丫头,不就是清秀一点,至于这么拼命,不过二爷闹得这一出,看来真是个风流种子。
齐爷见他们讲好了规矩,也不再说些什么。
拂晓时分,一尘烟土从西郊闪过来,二月红拉住马头,下马,让所有人都一震,可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丫头见二月红回来了,跑过去紧紧拉着他的衣服。
二月红看着这个小丫头,心里突然一紧,他知道,自己必须救她。
他手中提着一个包袱,眼睛变得犀利,扫视了周围一圈,将包袱直接扔在齐爷怀中。齐爷稳稳的接住,只掀开一个角看了一眼,赶忙合上。他脸上不知是笑意,还是尴尬,反正让人看得不舒服,“二爷豪爽,这人是你的了。”
二月红冷笑一声,“钱有的是,只是怕这些钱财,你无福消受。”他平日里也看惯了世态炎凉,只是今天实在是有些怒气。
齐爷摸了摸鼻子,无话可说。二月红没有犯规矩,何况他给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五百两,所以这凉飕飕的话他得忍着。
二月红牵着丫头的手,一步步离开众人的视线,周围再也没有嗡嗡的议论声,大家都觉得这个人是个狠茬子,在这乱世,谁有能力谁就可以横着走。
二月红从那些人手中救下丫头之后,就把她带回了府宅,交代完安顿好丫头后。便只身一人跪在祠堂门前。全当请罪。毕竟事发突然,二月红自知鲁莽,好在丫头已经救下,就算挨罚也毫无怨言。
“二十鞭,一下不许少!”红家班主铁青着脸端坐中堂,怒不可遏的盯着眼前跪着的青年,自己的儿子,红家班未来的少班主——二月红。
“班主,这沾了水的竹鞭,一下可都是皮开肉绽透着骨的,这少班主还小,不至于....”掌事的祥叔几乎看着二月红长大,眼瞅着这当家的却是动了真气了。竹鞭浇水,这可是教训反水坏了规矩的伙计,这可是动了大刑了。
“班主,少班主还要登台子,这几日打得都是少班主的水牌,座儿连连叫好,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梨园行里座儿最大,您就瞅着这么些个座儿,就饶了少班主这么一会儿,少班主知道错了。”卑谦的站在班主身边好言安抚,不时的看向二月红递眼色,奈何堂下青年就是一副清冷脾性,淡淡的瞅着地面。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盅落在二月红面前砸了个粉碎,茶汁浸湿了衣角,崩起的碎瓷割破了手面,可二月红依旧不动,不言。这副清冷脾性越是触及到了老班主,眼里血丝更深。“谁要再劝,跟他一起受罚!少年轻狂,这就不把规矩放在眼里,青天白日就敢自己跳了杆子下地做活儿,还踩了别家盘子,我今天纵了你,来日就是你这轻狂的劲儿都会断送了自己,断送了红家班的字头!”
况且,西郊外那女尸才刚刚下葬不久,就去挖人家的墓,实在是有损阴德!
“时辰不及,自家盘口来回都要一天,救人,等不了。”淡淡开口依旧看着地面,不骄不躁,自己做的事要打要罚绝不求饶一个字。当初能快马出城自己已经知道回来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如今只是应下罢了,无非皮肉受苦,但是换了丫头一条人命,区区二十鞭子,倒也没觉得什么。
“爹说的没错,犯了规矩就该认,规矩不是指定给伙计的,儿子领罚,但是儿子领完罚,请爹听儿子一言。”说话间自己脱了外衣,赤着上身挺直了后背跪好,眼色如水面色不惧,淡然处之。
“好!好!好!还算你有个少班主的样!”虽然气急但是儿子的品性还是让自己心里多了那么一丝的安慰。咬咬牙大步走过去,从伙计手里拿过竹鞭,猛的提起落在儿身的那一瞬,自己也不忍的闭上眼睛,竹鞭过处殷红乍起,皮翻肉绽,二十下竹鞭每一落一下,随着二月红憋忍的闷哼,自己心里也裂上一道血红。
原先白皙的后背现下已变成一片血海,豆大的汗珠浸湿了衣襟及额发,顺着下颚滴洒在青石地面。脸色苍白无力,嘴唇被自己咬破,口里全是腥甜,两手触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及被疼感折磨的几乎要晕厥的神志。老班主别过头去,愤恨的丢掉满是血的竹鞭,心痛如绞,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这是何苦....”
“爹....罚我领了...”大口大口的呼吸,努力使自己说的完整,被疼痛折磨的脸色煞如白纸但眼神里丝毫不改当初坚定,咽下口中血沫。他知道说出这句话,才能让这个女人有所安身之处,“但请您让丫头成为红府的人,收下她。”
老班主虽不满二月红的所作所为,但木已成舟。今日当街拦人救人便是向众人宣布,从此以后,丫头就是红府的人,若是有人再生事,就是与整个红府过不去。
跪也跪了,罚也罚了,丫头也算是老班主从小看到大的,品性单纯善良,若真要成就一番姻缘,除了门不当户不对之外,也再无其他毛病可挑。老班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告诫他以后好自为之。
客房内,丫头在下人的照顾下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衣裳,二月红仔细帮丫头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丝一缕,毫不怠慢。丫头怯生生的拉住二月红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哥,我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给你?”
二月红望向镜子,看着丫头的眼睛,笑着说道:“傻丫头,这算什么麻烦,就算有麻烦,我也心甘情愿的,你放心,有我在。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你呢,就安安心心的住下,有我保护你。”“你从此便跟着我,再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真的吗?”
“我从不对女人食言。”
“哥,你能救下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我不敢再奢求什么,只要能让我留下,让我能够照顾你,报答你的恩情就可以了。”
“你先好好休息吧。”
几个月之后,二月红便与丫头喜结连理,一时成为美谈。那时成为长沙布防官的张启山,亲自带着夫人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