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王婆便觉身体沉重,害了心疼病。
她知道若再这样下去,不消三五月,便就没了性命。
所以她带了花红表礼,寻到南门外潘金莲娘家,找到潘金莲生母潘姥姥。
言明之前曾得罪过武植,具体怎么得罪的便没说,只是一个劲地说好话,哀求潘姥姥帮她去求求情。
潘姥姥的丈夫是个裁缝,丈夫死后,她便给人缝缝补补,赚三两个钱过活。
先前她也曾想着去看看潘金莲,但一来手头针线活放不下,二来年纪大了,走路不方便,就一直没有去。
今天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头也不抬地听着王婆说话,本来也没当回事。
但听到潘金莲的丈夫武大现在是阳谷县第一开布行的,不仅日进斗金,更是豪门老爷的座上宾时,她终于是停下了手中的活。
“老王,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滴个姥姥,现在你随便去打听打听,哪个不知道阳谷县武大武二的名头。”
潘姥姥一想到潘金莲每天坐金山泡钱海,心中便不是滋味了。
“老王,就算这样,也只能叫你白跑一趟了,只因我这腿,早生锈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王婆赶紧道:“姥姥说哪里话,只要你肯去,来回的轿子钱我来出,不过还得请你多说好话。”
两人商议既定,潘姥姥当即决定第二天一早进城,去找潘金莲。
潘金莲这边也寻思着要不要去找潘姥姥呢。
虽然搬到新宅后不愁吃不愁穿,每天还有绣春伺候着,但是她毕竟是个人,天天被锁在那里,不见天日,时间一久,便有些崩溃。
她一开始还只是小声嘀咕,见无人理会,便心生怨念,痴痴地望着窗外,岂料越看越是难受,再加上手上脚上锁链沉重,使得她更加烦躁起来。
“等会绣春来时,我不如趁机勒住她,逼她去给我找钥匙!然后趁人不备,从大门逃出去?
不行,只要我松开铁链,她便逃了,根本不会帮我找钥匙。
不如,杀了她?只需趁她靠近时,用铁链勒住她的脖子,使她叫不出来,勒死之后,再细细翻找钥匙?”
她又觉有些不妥,一时拿不定主意。
便在此刻,绣春端着早饭进来了,笑道:“娘子,今日有娘子最爱吃的几样小菜。”
潘金莲点点头,手重的锁链不由地握紧。
眼见绣春越走越近,她忽地想起自己这么长时间如畜生一般被绣春喂养,心头一怒,双手猛地举了起来。
就在此时,外面忽地响起武松的声音,“绣春,你出来一下。”
潘金莲一愣,先前的猛恶一瞬间半分都不曾剩下,顺势接过绣春手中的饭菜。
绣春则是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等见了武松,她便福了一福,“二老爷,有什么事吗?”
武松问道:“嫂嫂梳洗了不曾?”
绣春摇头道:“还没有。”
武松皱眉头道:“门外有个潘姥姥,自称是嫂嫂的娘亲,要来见女儿,我不好赶她走。
但是大嫂被锁在那里,若让她见了,哥哥面上也无光。”
他说着沉吟了一下,“你有大嫂身上的钥匙吗?”
绣春有些为难,“大老爷是给了奴婢钥匙,但……”
“不必担心,有我在,出不了事情。
你且去给她放下来,梳洗打扮一下,然后引到偏厅,让她母女相见。”
绣春道:“这……”
武松瞪大了眼睛,“快去!”
绣春吓了一跳,只觉耳朵都要被震聋了一般,再不敢迟疑,赶紧去了。
潘金莲先前被武松那一吓,还以为阴谋被识破了,正惶恐之时,见绣春从外面进来,手中竟然拿着两把钥匙。
她惊愕道:“你这是做什么?”
虽然实在忍受不了这锁链,但真看到绣春来放自己,她还是有些惊疑不定。
更何况,刚才她还听到了武松的声音,以及最后那句“快去”。
莫不是武松趁着武大不在,要杀了自己?
联想到武松上京之前对自己的厌恶态度,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当即一把推开绣春,惊恐道:“你别给我解开,我哪里都不去。”
绣春摔了一跤,满脸委屈,“是二老爷说,门外有个潘姥姥来找娘子,让奴婢把娘子放开,梳洗打扮,去见客人。”
潘金莲闻言一愣,“我娘来了?你莫不是诓我?”
绣春恭敬道:“奴婢不敢。”
武植的确是休了潘金莲,但只要他还在和潘金莲交接,绣春便不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潘金莲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想到武植似乎还要用她修炼,一颗心才算放在肚子里。
等梳洗打扮,来到偏厅,宋慧莲已经带着潘姥姥等在那里了。
潘姥姥像是老农进城似的,这边瞅瞅,那边看看,见潘金莲来了,当即就是一愣。
倒不是她不认得潘金莲,只不过她在王婆那里听到的是武家兄弟如何如何有钱,如何如何有权势。
来到武家宅子,虽是没想象中的那么大,倒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住得起的。
可是唯独看到自己的女儿,她感觉有些不对。
潘金莲自被武植锁起来,再未添过新衣,头面首饰用的也都是旧的,又无多少胭脂粉黛,哪里有半点高门贵妇的样子。
带着这一肚子的疑问,两人略叙了亲情后,潘姥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姐,贤婿如今是县城第一做布行买卖的,日进斗金都是寻常,怎么你这当家娘子却穿得这样寒酸?”
一句话说得潘金莲有些发蒙,一旁陪坐的宋慧莲以及侍候在旁的绣春也是一脸茫然。
啥意思?大老爷什么时候成了阳谷县第一做布行生意的了?还日进斗金?!
潘金莲被圈禁许久,武植见到她,每次都是直来直去,只借贵鲍地用,从来不与她说别的,她又如何能知道。
绣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道。
宋慧莲只是买菜做饭,且这事情也才过了几天,她还没听到别人说起,更不知道。
潘金莲怕弱了武家的面子,心中虽是惊讶万分,此刻也只是点头不语。
潘姥姥又道:“我听说他每日与知县、守备、皇亲国戚宴饮应酬,甚是疲累。
你既是这里当家娘子,事事便该帮衬着他些,让人家知道,也说你是个贤内助。”
潘金莲更是诧异万分。
这都是哪跟哪啊?怎么又牵扯上知县、守备,还有什么皇亲国戚了?
武大有这么厉害?
“哦,对了,你那小叔子,听说了也被封了九品的官,很是难得,看来……”
这下不仅是潘金莲心头惊讶无比,宋慧莲和绣春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老爷不是县里的都头吗?啥时候变成了巡检了?
三个人虽然对这官场上的事情见识不多,但是都头她们都是知道的。
只需要知县任命,然后上面同意即可,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儿。
但是这巡检可不一样,不管潘姥姥是从哪里听来的,但这可是带品级的官儿,是有告身文书的。
潘姥姥见三人面色异常,奇怪道:“你们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潘金莲正待说话,外面忽地传来武松的声音,“乔老爷,我兄长不在家中,等他回来,我定会告知他的。”
绣春一听,立即小声道:“好像是乔皇亲来了,咱们先避到侧房吧。”
潘姥姥一听是什么皇亲,慌得什么似的,赶紧由潘金莲拉着,几人一起躲到侧房去了。
不一刻,便听两人走了进来,又听外面武松道:“乔老爷,何事如此之急?”
乔五道:“都头有所不知,前次我曾和你哥哥商议,要以一万贯从他手中购得杨家布行一成干股。
那时我手中没那么多现钱,如今刚刚凑够,这就赶紧送过来了。”
其实他本来只凑了九千贯就要送来的,后来听说杨家人诬告反坐,将整个布行都赔给了武植,立即心急如焚,赶紧又借了一千贯,凑了一万贯整,给送了过来。
要不然,到时候布行势头再涨,他这一万贯都不一定够。
然而这话听到潘金莲等人耳中,却如平地惊雷一般,将几个人都给震得张大了嘴巴。
那可是一万贯啊!多少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钱。
若是拿去东京城,说不定都能买个大官来当了,竟然就上杆子送上门?
但是更让她们吃惊的是武松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原来乔老爷是为这事来的,哥哥出门之时倒是交代过,若是乔老爷带钱来了,须不能要。”
潘姥姥吃惊地捂住嘴巴。
天爷啊,一万贯都不要?
潘金莲亦是愣在原地,竖起了耳朵。
宋慧莲先前只是觉得武植有些钱,但没个具体概念,如今听到这,几乎是瞬间傻眼了。恨不得将自己洗剥干净,今晚便来个自荐枕席。
乔五急了,“去病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又要加价?”
武松道:“乔老爷不要误会,哥哥说原先商议的时间已经过了,乔老爷一再食言,哥哥面上须挂不住。”
乔五听了,倒是没怪武植,而是在心中将他儿子乔魏骂了个狗血喷头。
本来加上乔魏的钱,早该凑够的,可是乔魏非要用钱去清河县文会上买什么字帖。
他反复劝说也没用,最后只得从崔本那里借钱,却因此耽误了时间。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唉,请都头再和去病说说,若是能成,乔某日后必有回报。”
武松道:“既然如此,请乔老爷将钱留下,我自会和哥哥说。”
乔五喜道:“如此就多谢了。”
侧房潘姥姥听了,不由惊得啧啧出声,潘金莲正要去拦,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乔五先是一愣,随即道:“我来得仓促,冲撞了内眷,这就告辞了。”
正要走,潘姥姥忽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笑道:“大官人有礼,老身是武植岳母。”
武松听了,立即就是一怒,不过未等他说话,乔五便就笑道:“原来有亲戚在此,都头却不曾说,我来得匆忙,也不曾带什么礼物,若不嫌弃,这手串请就收下,留给老人家赏人吧。”
潘姥姥虽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但对方既然是皇亲,出手必然不会差,当即笑呵呵地收下来。
等乔五离开,武松这才怒道:“你是谁的岳母!难道她不曾和你说吗!”
潘金莲连忙走了出来,“叔叔息怒,确实还没来得及说,那乔皇亲就来了。”
武松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出去了。
潘姥姥好似没听到一般,只是紧握着那手串不住地看。
潘金莲让绣春和宋慧莲出去,然后断断续续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她这才好似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一下蹦了起来。
“什么?!你被休了?!你这贼狗肉儿!怎能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来!”
潘金莲默然无语。
其实先前她心中的震撼比所有人都要厉害。
因为她是清楚地知道,武植之前是什么样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是现在呢?自己似乎根本配不上他了。
难道说?他真的是神仙转世?
那我还逃吗?若是趁着送娘亲出门逃走,其余人必定不会防备,但是……
一想到刚才所见所听,她的逃走的决心就好像落日一样,慢慢沉没不见。
“我不管你前面怎么回事!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好好伺候武植,重新当上这家里的正头娘子!
我好不容易找个有钱的女婿,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潘金莲一怔,随即暗暗决心。
对啊!我才是他原配!我才是正头娘子!只要他没赶我走!那我就还有机会!
今晚就拿出浑身解数!就算累断腰!也要把他留下陪我睡一晚!
再吹吹枕边风!说不定就成了!
另外一边,潘姥姥絮絮叨叨说了足有一个时辰,然后道:“快晌午了吧,怎么还没开饭?”
等吃过了饭,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然而等上了轿子,她这才想起来王婆交代的事情。
果然,她才回到家不久,王婆就来了,问及情况,她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叹气道:“他只是说了句‘好自为之’,其余什么也没说。”
王婆反复询问,潘姥姥都只是这句。
因为她深知多说多错,不说就不会错。
王婆嘀咕了一阵,疑心更重了,总觉得武植会来杀她。
她心力憔悴,整夜整夜睡不着,熬了一个月,竟就瘫在床上动不了了。
实际武植这时根本没心思去杀她。
他早早出门,和郓哥一起看了几个染布坊之后,让郓哥去看看剩下的店铺,他自己则是到了杨家。
孟玉楼听小鸾说他来了,立即心里一乱,下意识道:“我不能再见他的,你就说我身体不适,正休息呢。”说着便往床边走去。
小鸾退了出来,来到武植跟前,“大官人,娘子请大官人进去呢。”
武植点点头,进到里间,见孟玉楼正背对着自己宽衣解带,一双玉腿随着衣角上下晃动而若隐若现。
他心中一笑,暗道你倒是食髓知味。
忍不住悄悄走过去,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
孟玉楼吓得嘤咛一声,身体一颤,几乎软在地上,下意识就要回头看。
武植道:“大嫂不要回头,是我。”
孟玉楼道:“叔叔,你如何进来了?”
武植没有回答,而是感受着怀中的形状,然后猛地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
昔日刑天与帝争,帝断其头,葬于常羊之山。
如今武植的头虽没断,却也被深埋在驼峰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