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孙氏便不同了,随着这些年相处的日子多了,云思发现这位大娘手巧异于常人,再加女子天然的心细,居然仅凭着几次在云思边上看他为别人缝针,就将缝合伤口的本事学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云思就正式将这功夫教给了孙氏,结果不出他所料,单论缝针技巧,很快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孙氏无非是碍于情面不想抢云思生意,所以从不给人缝针罢了。
云思看在眼里,也不好揭穿,直至今日。
只是今夜不同以往,这男人的伤势极重,云思不敢再拖大,必须让孙氏来动手!
云思盯着孙氏道:“孙大娘,你的缝针技艺早在我之上,我岂能不知,莫要再推辞了,救人要紧。”
孙氏分得清轻重缓急,稍一犹豫后便接过各色物件,准备开始缝针。
“云小哥,一会你也盯仔细些,我毕竟没你那么丰富的经验。”
“这是自然。”
一直旁观的耿肃,此时开口道:“大叔,你忍一忍,等下会有些痛。”
中年汉子恍若无闻,只是将后脑勺倚在椅子靠背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
云思看了眼孙氏。
后者会意,抬手开始缝合。
伴随着汉子不知多少次的惨叫,云思在边上不断的指导,那道骇人的伤口终于被缝了起来。
看着已然昏厥过去的男人,云思抹去额角的微汗,叹道:“这伤口太深了,即便现在缝好了,我也不敢保证后续无忧,感染的可能性还是不小。”
耿肃扶着已经累到虚软的孙氏坐到床上,好奇道:“啥叫感染啊云哥?”
没等云思说话,孙氏却道:“尽力即可,生死有命,若每一个病人都能治好,那这天下岂不是成了西方极乐世界?”
云思微微一笑。
“大娘若能这么想便是最好,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都是得过且过罢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街边有打更声音传来。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已经是丑时已至,四更天了。
孙氏惊道:“居然这么晚了,云小哥,今晚便别回去了,斜对面便是孩子他爹生前的药房,他之前常常亲自为病人配药,且一配就是一整晚,因而我在药房里专门安置了张床,你今晚就住那吧。”
之前就已经困到几乎睁不开眼的云思硬撑到现在,自然也没推辞,一边点头,一边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耿肃聪明伶俐,立刻领着云思出了屋子,很快便走到街道斜对面。
看着眼前的小院,云思揉了揉耿肃的小脑袋道:“快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
耿肃将院子大门打开,嗯了一声后便往街对面而去。
已然疲惫不堪的云思快步走到内屋,推开房门后也不顾里面的灰尘与极浓的药味,三两下将衣物脱去,一头倒在床上。
“奇了怪了,今日怎么这样困.....”
说话间,他已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之际,云思紧了紧衣裳,有些凉意侵袭。
“云哥,好冷啊。“
耿肃不知从何而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双手交叉抱着胳膊,不停发抖。
云思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机械的将身上粗布麻衣脱下,披在眼前的少年肩头,随即惊讶的发现,自己呼出的气,已带有可视的白色。
寒冷刺骨。
云思下意识回头望去,漫天风雪汹涌狂暴,看不到行人,看不到任何,偌大的金陵,此刻除了雪色,还是雪色。
一片白茫茫中,有条碧青色巨龙若隐若现。
那龙忽然加快了速度,缩近了与云思的距离,于是云思看得更清楚了,硕大龙首之上,只有一根又短又直的角,原来不是龙,是蛟。
它盯着云思的眼瞳情绪杂乱,警惕,贪婪,甚至还有些畏惧,但最终,那些情绪糅合成了渴望,赤裸裸的,狂热的渴望。
它再度前窜,高吟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就欲生吞云思,后者此刻几乎能嗅到那浓烈的血腥味。
突然,云思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双脚离地,却没失去重心。
他下意识的低头,原来胯下多了只膘肥体壮的青牛,此刻正驮着自己缓缓前行。
玄妙的是,青牛一步步走的极慢,但身后青蛟却如何也追不上。
斜前方有一小道童正牵牛慢走,他生得眉宽耳阔,目如明珠,只是消瘦的身形上顶着一个比寻常孩童大不少的脑袋,看着有些不和谐的滑稽。
云思只觉如梦似幻,懵懵懂懂,弄不清眼前的状况。
“我救得了你一时,却救不了你一世。”
小道童的声音令人惊讶的苍老。
“云思,路就在脚下,还不快走!”
道童陡然提高了音量,这一声虎吼,在云思耳边如同渡劫神雷般炸响,让他浑浑噩噩的精神状态有了些好转。
他好像想起了了些什么,然后轻声反问:“为何要走?”
道童怔了一下。
回头看着那青蛟,云思又说:“一条小泥鳅。”
他不知自己哪来的底气,但刚才凶猛可怖的恶蛟,在此时的云思眼里,的确幼稚可笑,甚至还有些可爱。
似是心有所感,云思将手放在腰间,拔出不知何时出现的铁剑,在牛背上扭动身子,以这样别扭滑稽的姿势,向后隔空挥了一剑。
青蛟僵住不动,脖颈处浮现一道红线,那硕大的蛟首缓缓滑落,伴随着一声巨响,蛟首落地,光滑平整的切面处蓝血喷涌。
道童朗声笑道:“了不得,了不得啊,这么些年了,你这家伙怎么还是一点没变。”
云思懵懂问道:“我,我到底是谁?”
道童摇头摆手:“不可说,不可说。”
眼前景象轰然坍塌,梦境支离破碎。
云思双目猛然打开,腾的一下,他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呼吸粗重,胸膛不断起伏。
和梦中一样的寒冷,屋角水缸边挂上了几缕白霜。
初春时节,天气只是微寒,远不至于寒冷刺骨,不至于清水结霜。
强烈的危机感,如同蜈蚣般一寸寸攀上云思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