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承天门过五龙桥,左右两边便是五军都督府和六部官员办公的地点。
吏部署衙,尚书李信和左右侍郎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陛下怎么无端端跟肉汤扯上了?
左侍郎张了张嘴,脸色奇怪了起来,“这是陛下的口谕?”
“是陛下口谕!”
三人呆立当场,想破脑袋也猜不出陛下的想法。
“难道说,陛下想要号召我们勤俭节约,勿浪费粮食?”
“主官,除了这个说法,怕没有更合理的理由了。”右侍郎也接着说道。
“可不应该啊,以陛下的脾气,向来是...不会中间还隔了一层。”左侍郎直觉不是这样,不过一时间差点说出了口,传出去可就是揣度圣意了。
“这样说也没错!”尚书李信头都大了,难道说陛下接触到庖厨,受了妖人蛊惑?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朝中众官员、宫中的饮食都由光禄寺负责,除非是宫中娘娘们开小灶,但宫中负责饮食的宫女也是严格管理的,哪会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多说这么多...
不说娘娘们会不会生气,陛下也容不得这帮下人多嘴,免得养成不知尊卑的臭毛病。
与吏部这边的情况一样,消息一传下去,六部官员无不面面相觑。
“如今入朝为官,还要考厨艺了?”有心直口快的直接吐槽。
“慎言!”
负责传宣谕旨的司礼监太监深深看了那人一眼,是个工部主事,随后就当没事人一样就回去复命了。
不管如何,这话是带到了,众人表面没说,但心里都在猜测陛下是什么意思。
一般情况下,除非是涉及各种大典、朝贺、陛下圣诞日时才会如此大张旗鼓吧。
况且...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陛下还专门说了明天会抽人来问。
“饭菜、肉汤会变馊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这个时节怎么可能把肉汤保存一个月?即使是隆冬时节也做不到啊,除非是在那北边苦寒之地,能把人冻死的那种地方,否则绝无可能。”
“或者一直把汤烧开也可以!”
“但...刚才公公说了,常规情况下,显然刚才说的不在常规情况行列中吧!”
“啧!”
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中,众人终于熬到了下值时间,真是煎熬啊。
口中虽然不说,但心里无不问候出这个问题的人。
五部尚书和刑部左右侍郎顿感压力山大,要说朝中倚重的不就是他们这几位重臣了,陛下有疑惑了,自当义不容辞。
所以几人一下值就赶紧回去找家中的伙夫、厨娘、夫人问个清楚。
“老爷!这不可能吧...您又不是不知道,这隔夜的饭菜就馊掉了,哪有能放一个月的道理!”厨娘望着自家老爷,当朝的吏部尚书李信,心中不以为然。
说起做官她不如老爷,但论起烧饭做菜,她自然是家里最厉害的,阖家上下那么刁的口味,都能治得服服帖帖的。
在应天城待了那么久,她甚至都能说出来哪些时节肉汤能放一天、哪些时节只能放半天。
“是啊,老爷,这怎么关心起肉汤来了。”夫人何氏端庄稳重,此时也忍不住奇怪问道,毕竟她的相公除了嘴刁一些,向来不问这些的。
李信沉默不语,他又不是晋惠帝那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肉汤放不久。
何氏看他不语,似是猜到了什么,挥手屏退厨娘才疑惑问道,“这是...宫中问的?”
李信双手覆在脸上擦了擦,也不管胡子被弄得乱糟糟的,他缓缓吐了口气才点头。
“这是何意?”
“这次是六部都问到了,我也猜不出来。”李信将公公的话转述了一遍,现在就是多个人多个想法。
“这事你就算是问遍了应天城,得出的结果都是一模一样的。”何氏摇头轻笑,莲步移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开始给他按摩,“行了别想啦,陛下既然是问六部的,那想来也是一时兴起。”
“先用膳如何?”
“嗯...”李信自己倒是没什么胃口,只是不想让夫人、女儿陪他一起饿着。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应天城城内外许多府邸。
——
翌日。
等众臣议事毕,朱元璋才缓缓开口说道,“昨日让众卿想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都在观望,大殿上鸦雀无声。
等了一会,眼看无人应答,他又问道,“赵俊,你觉得呢?”
赵俊是工部尚书,此时有些受宠若惊,工部一直以来...不都是小透明吗?
“回禀陛下,老臣愚钝!”
“真的一点也想不到?还是没有用心去想?”朱元璋眯着眼,心想有些不爽。
“启禀陛下,若冬天时节,北方天寒地冻,肉汤都被冻住了,或许能放一个月之久。”赵俊总感觉陛下是在点自己,一看陛下神色,又想起之前显微镜和放大镜镜片的事情,赶忙说道,“用火一直烧着,或许可以。”
六部其他人:......
好你个赵俊,一开口就把话题堵死是吧!
你过了桥,就把桥拆了是吧!
“不错!”朱元璋开口赞扬了一声,赵俊只感觉项上人头算是暂时保住了,但下一刻...
“但...朕问的是常规情况下,就在应天城,甚至在更为潮湿的岭南等地,肉汤怎么样才能放一个月?”
“老臣愚钝,请圣上示下!”赵俊后背已经湿透,身为工部尚书,陛下屡屡所问,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实在是汗颜。
“你们呢?”朱元璋没有理他,眼神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被朱元璋视线扫过之人,无不汗颜低头,不敢搭话,连平时的小动作都不敢有。
大殿内,静到落针可闻。
“满朝公卿,难道没有一人可以为朕解惑吗?”
“启奏陛下,此事或许光禄寺卿知道,毕竟,他们经常和肉汤打交道!”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光禄寺卿齐盛脸色唰下都白了,哪个狗儿豁的害我!
周王朱橚低头忍笑。
另一边的武将开始有些懵,紧接着就反应过来,脸上跃跃欲试,心里想着:怎么没问我们啊?要论吃肉喝汤,还得看我们啊!
这事我们熟,专业对口!
朱元璋自然是看到他们的神情了,嘴角抽搐了一下,继续问:
“齐盛,你有什么想法?”
“臣愚钝!臣执掌光禄寺也有两年多了,从未听说过这个时节,有肉汤能放一个月的!”齐盛心想着缩头也是一刀,于是梗着脖子说了句真话。
“从未听说过?那只能说明你们孤陋寡闻!”朱元璋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你们!
众人都听出了陛下话中的意思,这地图炮,看来是真的不满了。
齐盛没顶嘴,被陛下骂两句没事,要是顶嘴的话,可能下一刻就小命不保了。
“李信,你说呢?”朱元璋干脆直接从六部尚书开始问。
“臣愚钝...”
“哼,是觉得自己愚钝还是觉得朕强词夺理?”
“微臣愚钝!”李信顿首,眼睛望着地板,额头开始冒汗。
“曾泰、任昂、赵仁、王惠迪,你们呢?”
被点到名的几人抖了一下,当下只称自己愚钝。
“朕知道,你们觉得朕这是胡闹、强词夺理,对不对!”
“臣/老臣/微臣不敢!”众人异口同声,心里直吐槽,如果这都不算胡闹,那还有什么是胡闹?
朱元璋撇撇嘴,又点了六科都给事中几人的名字,问他们的意思。
六科给事中是言官,掌谏言、监察,朱元璋为了表示不断绝言路,还是很欢迎他们据理力谏的。
“陛下所言,确实惊世骇俗,况且又无凭无据的...”礼部都给事中站出来说话,一副据理力争,身加斧锯也无所畏惧的样子。
“你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陛下所言,确实闻所未闻!”众人看陛下没有生气的意思,也硬着头皮附和了一句。
“行,朕就让你们心服口服!”朱元璋跟侍从吩咐了一句,早已准备好的鹅颈瓶就被呈了上来。
众人只看见一个像花瓶一样的透明瓶子被端了上来,只是那瓶口...竟然拉长了,在空中弯曲了,形状很像大白鹅的颈部。
侍从听从朱元璋的吩咐,特地站在百官面前,高举着瓶子让众人看清楚,里面的肉汤还清澈,上面还飘着油。
然后侍从又端着瓶子到给众人面前,各展示了一遍。
不会是刚灌进去的吧?众人皱眉,显然是不信的,就这一个奇奇怪怪的瓶子,就能让肉汤不坏掉?
朱元璋自然是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嗤笑一声:
“老五你来说,这肉汤是什么时候灌进去的?”
“启禀父皇,是上个月初三日,儿臣监督着让人灌进去的,此后就一直放在府上未曾有人动过!”周王将时间地点说得明明白白,还特地点明了自己看着人灌进去的。
众人一时惊疑不定,难道陛下和周王,联合起来逗大家?没道理啊!
“朕知道你们不信,赵俊,上个月周王找你工部定做了一个瓶子,是否有此事?”
“启禀陛下,上个月月初的时候,确实有这件事,当时这瓶口还难住了下面的匠人。”工部尚书赵俊对这个瓶子可谓是印象深刻。
啊???
众人脸色微变,开始窃窃私语,明显已经信了几分。
可这...说出去也太过离谱了吧!
怎么可能!
朱元璋看众人的脸色,于是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来人,将鹅颈瓶呈上来!”
很快,侍从们又呈上来了差不多十来个鹅颈瓶,每个部门都发了一个。
一众尚书都不知所措!
“每个部门发一个,回去锁好了,过三天再看是否会变馊变臭,在此之前不要让人靠近!”
“启禀陛下,臣请求陛下赐一个!”毛骧站出来说到,陛下这是极其自信,才会如此找人公证吧。此时瓶子已经不多,他们锦衣卫要一个也是情理之中。
六部官员:???
紧接着大理寺、五军都督府等也各请求赐了一个,不过不够了...
几位尚书捧着瓶子,感知手上还传来温热,他们脸色都变了变,心中想的是,如果陛下搞清楚了了让粮食变质的原因,是否也想出了应对之法?
到时是否能用到各地的粮仓等储存粮食的地方,以减少损失?
这可是头等大事!
怪不得陛下如此循循劝导!
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丁点可能是陛下联合周王、赵俊戏耍大家,那么当众赐下那么多的瓶子和肉汤,显然是胸有成竹。
这么大张旗鼓,难道就是为了打自己的脸?
显然不是!
此时,六部之人已经信了,尽管这让人难以置信。
“嘶...这能放一个月的?简直难以置信!”不少人歪头,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林兄,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姓林的官员有些失神。
“有空就多想想,为什么瓶子里的肉汤能放那么久!”朱元璋面无表情,“退朝!”
——
书屋,李长安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东家,那是个看起来四十多的男人,一身儒雅的书卷气质,表情淡然。
李长安没想好怎么打招呼,于是口中蹦出了前世许多人好奇的一个问题,“宋老先生写的《送东阳马生序》,文章提到的马生是哪里人?现任何职位?”
宋瓒懵在原地...?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胖掌柜、小林等人也懵了,这什么鬼问题?
小方眼前一亮,没想到书屋的东家竟然是老师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