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倒是有趣。”全程目睹涂老太爷行径的崔昭有些忍俊不禁。
“兄台可别看他方才这样,其实老太爷这人精着呢,不然他们涂家不可能在现在这种世道立得住。”李云清低声道,“唯独在对于他养子这一点上,显得有些……呃……幼稚。”
二人交谈时,那台轿子逐渐远去。
城卫都统扭头冲着一众流民吼道:
“看什看,你们活儿干完了吗?”
他的噪门很大,听得一众流民缩了缩脑袋,继续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扫雪。
崔昭动了几下扫帚,忽然又忆起一事:
“话说,这涂有七是天生就会这御剑法术吗,还是有谁教他?”
“那是他自己悟的。”李云清语气有些无奈。
“自己悟的?”
“对。”李云清点点头,道:“还记得我先前说过涂老爷子几年前病重,其长子回来治好他的病后,还留了一本养气功法吗?”
崔昭一点即透,道:“是那本功法的缘故?”
“估计是。”李云清点点头,“据说涂有七就是在研读了那本功法后才成为了修士,也是藉由那本功法,他悟出了这御剑的法门。”
听闻此话,崔昭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犹记得自己当初引灵气入体是在云苍老祖的指导下辟谷三月才成功。
和这涂有七一比,此间有云泥之别。
不过,令崔昭略感欣慰的是现在的他已融合了云苍老祖的甲上级修行资质,当和涂有七处在同一水平。
这般思忖了一阵,崔昭继续道:“你说浩然宗的仙师明日就会来到青水县,到时候涂有七应该会被挑走吧?”
“不错。”李云清的语气相当笃定,“其实仙师到来的日子一般是在每年的十一月,可今年不知何故竟提前了整整两月,我猜就是为了专程收走涂有七,免得这么个修道天才落到其他宗门手中。”
崔昭眉头再度拧了起来。
若真如李云清所言,明日涂有七被浩然宗的仙师带走,他再想回收这具分身可就难了。
可他转念一想——不对,想在今日把涂有七给回收了,更难。
现今自己的攻击手段只有一个得自于云苍老祖的法术聚灵斩,和一个灌入灵气就可爆发筑基杀力的星辰小人。
在不动用星辰小人的前提下,崔昭真没把握杀死会御剑的涂有七。
至于动用星辰小人——除非形势所迫,否则他绝对不会动用一张能杀死筑基的底牌去杀死一个炼气三层。
一番思忖,崔昭有了决断。
明日仙师到来,他显露天赋,让其看重自己,从而和涂有七一起拜入浩然宗。
在此之后,再想办法谋其性命。
……
天空中一直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知何时消停了,时令渐渐到了黄昏,城门前的雪终于被清扫干净。
守门都统说了一通“要不是县太爷大发慈悲”之类的话,就摆手驱赶苍蝇似的让这群流民进了城门。
崔昭混同在流民的队伍中,走向城内。
“咱们这是往哪去?”
他问。
“安济坊。”
“安济坊?”
“就是咱们这些流民的栖居地。”李云清解释,“那伙军吏真没说错,咱青水县这个新上任的县官属实难得,愿意为我们这些流民提供住处,义渠郡的其他县城可都是禁止流民入内。”
崔昭挑了一下眉头。
他想起自己曾在来青水县的路上看见好些冻死的流民。
那些人应该都是听说青水县有一条生路才都往这里来的吧?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到这儿便已冻毙于风雪。
一边想着,他一边顺着人流进入一条巷弄。
巷弄中是一排排相当矮小的窝棚。
崔昭于是知晓,这便是所谓的安济坊了。
端的是简易至极。
这种窝棚又叫鸡毛房,顾名思义,棚内铺设着毫不值钱的鸡毛用以保暖,还有着一股子杂乱的怪味。
但流民们根本不在意这点,各自钻了进去,仿佛把这儿当成了自己最终的归宿。
崔昭随意找了一间窝棚,打算小憩一会。
李云清则在他旁边坐下,随后解下身上的棉袍,递给崔昭:“兄台,还给你。”
崔昭略感意外:“你不穿了?”
“我哪能这么不要脸?”李云清抿嘴笑了笑,“这天冻的,谁离了厚衣裳能好过?何况我还年长你几岁,萍水相逢,不帮衬着你就算了,哪能一直厚颜穿着你借我的衣裳?”
听闻此语,崔昭静了片刻,随后道:“李兄大可不必如此,我非菩萨心肠,借你衣服也是因为这东西对我无用。”
说着,为了印证这话,他微微起身,把住对方的手掌。
两手触碰,一只手凉意刺骨,另一只手却相当温热。
感受着从崔昭手心里传来的热度,又看了看他身上那身单薄的衣物,李云清一时惊异不已。
直到这时,他才细细端详了一番眼前之人。
这么一看,他发觉此人不仅身姿挺拔,且眉宇下一双眸子泛着一种说不出的凝定气度,隐隐有种出尘之感。
看得他竟是怔了一瞬。
崔昭笑了笑,掩饰道:“在下打小就这祛寒体质,也幸于此,才能一直活到现在,这棉袍是真对我可有可无,李兄就不要跟我客气了,穿着吧。”
李云清显得有些迟疑,最终接受了崔昭的说法,将棉袍又披回身上,他似还想说什么,可嗫喏半晌也只道了两声“也好”。
随后,许是觉得乏了,他倒进身边的一间窝棚假寐。
眯着眼睛躺了大约半个时辰,李云清突然好奇问道:
“对了,还不知兄台你贵姓?”
“免贵,姓崔,单名一个昭字。”
“崔昭?好名字啊!”李云清侧了个身子,赞道,“有道是‘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崔兄你的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想必是寄予了厚望吧?”
“……或许吧。”
崔昭勉强笑了一下,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了。
察觉到对方有些意兴阑珊,李云清意识到自己貌似说错了话,暗骂自己一声嘴欠。
两个窝棚静了一会。
倒是崔昭又起了话头,闲问道:
“若这是个太平盛世,李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怕崔兄笑话,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的抱负,只想每日在县城最金贵的瓦舍里说书,倘使我上台时台下都座无虚席,也就知足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崔某一定会来捧个场。”
李云清闻言,坐直身子: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早些年看过相,相士说我命里有一天会遇到贵人助我脱离苦海。”
顿了顿,他继续道:
“崔兄若是能来,我一定会非常高兴,这辈子什么怨气戾气之类的保管烟消云散!”
崔昭听着他这认真语气,愣了一下,点头笑道:“我一定会来的,不能拂了李兄你的面子。”
在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谈笑声中,夕阳一点一点下沉。
天色渐黯,暮色四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声锐利的破空声从高空中响起,又隐没于无边的黑暗。
安济坊内响起流民们几声零星的人声。
“不用看,肯定是涂二公子御剑回来了。”
“娘咧,真羡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