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栅门前。
数十名良家子双手绑缚身后,一根长绳将他们前后穿成串,在兵士押送下缓缓通过。
今日单于台征募羽林郎,他们作为应募者,初来时俱是意气风发,憧憬着自己即将成为天子宿卫,从此踏上光明前程。
方才械斗时,又一个个生龙活虎、激情澎湃。
此刻遭到缉捕,又人人蔫头耷脑,方才厮打留下的伤开始隐隐作痛,有的甚至连路都走不稳。
听到绣衣使苏膺要将他们押赴廷尉下狱,甚至有人当场嚎啕大哭起来,跪倒在地说什么也不肯走。
有子弟跪下苦苦哀求,报上家族长辈名讳官职,央求苏膺网开一面。
可惜无论他们如何哭闹求饶,高坐马背的苏膺仍旧半阖眼皮,脸色漠然。
躺地打滚耍无赖者,只能换来绣衣武士一顿鞭笞。
“一帮孬种!打不过白虏,又在这儿撒泼耍赖!
似汝等这般废物,真要做了羽林郎,丢的可是我大秦陛下的脸!”
王镇恶大声喝骂。
虽说他两手绑缚身后,发髻散乱,浑身袍衫也划得破破烂烂,沾满血迹泥土,模样颇为狼狈。
可他昂首挺胸、慨然无畏的样子,又有几分即将英勇就义的气势。
苏膺猛然睁眼,指着他喝道:“竖子!还敢大放厥词!
若是要处以极刑,老夫第一个斩的就是汝!”
王镇恶挺直脊梁,说话声低沉忧伤:
“若是死一个王镇恶,能换来陛下醒悟,早日看清鲜卑白虏的不臣之心,吾......死而无憾矣!
来吧,请斩我头!”
说着,王镇恶斜歪脖子,露出脖颈。
梁广拴在他身后,瞪大眼愕然无语。
王景略之孙,这么中二的吗?!
愤怒的鲜卑子弟想要冲上前暴打他一顿,披铠兵士拦住,抡起刀鞘将妄动者砸翻在地,再猛踹几脚......
于是,热血少郎们很快变得老实。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谁在闹事,必将血溅当场。
苏膺指着王镇恶说不出话,只能扭过头不再看他,挥手道:
“押走押走!速将这竖子押走!”
王镇恶重重哼了声,昂首阔步而去。
梁广跟在身后,稍稍抬头用余光四瞟。
其他校场的应募良家子聚在远处看热闹,被兵士阻隔不得靠近。
人群里,梁广见到了李方,正一脸焦急地冲他张嘴说着什么。
梁广微微摇头,张嘴说了“梁府”二字,意思是让李方暂时躲入梁府,莫要四处露头,暂避风声再说。
也不知李方能否看懂,等不及回应,梁广便被兵士喝令从宫墙甬道穿过。
校场栅门外,慕容宝和一众鲜卑子弟随后押出。
“苏公,你看我......”
慕容宝也在羁押人员里,见到苏膺挣扎着想要上前攀谈,脸上堆满谄笑。
苏膺冷肃面容不改:“慕容将军为何参与殴斗?须知此乃触犯律法之举!
何况单于台内严禁动武,违者罪加一等!
慕容将军难道不知?”
慕容宝大呼冤枉:“苏公!您可要查明实情,不能冤枉我呀!
有奸邪之人故意针对我鲜卑子弟,暗中使绊子陷害!
我等遭遇不公,这才想要讨还公道!”
苏膺厉声道:“若遇不公,你当向几位主事大当户申诉,而非恣意妄为,率众械斗!”
慕容宝脸色一阵青红:“我并未闹事,只是有刺客趁乱袭击,欲取我性命,反击自保而已!”
苏膺冷冷道:“有不少人目击你殴打掾吏,这才引起诸子弟不满,从而引发械斗!
至于刺客一事,待我会同廷尉查明,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慕容宝满脸愠怒,说了半天,苏膺还是要羁押自己入廷尉候审。
“苏膺!我乃太子冼马、陵江将军!
想捕我入狱,须得禀明太子和护军府,再由尚书右丞下文帖,廷尉受理下捕令,你岂敢越权缉我?”
慕容宝挣扎叫喊。
苏膺捻着灰白须,笑道:“慕容将军所言确也不错。
不过老夫身为绣衣使,奉旨督察京兆,有权直接署理此事!”
苏膺一摆手,绣衣武士不客气地推搡着慕容宝,与一众鲜卑子弟一起押走。
慕容宝骂咧声渐渐远去。
姚兴上前揖礼:“今日多亏苏公及时赶到,否则定会酿出一场大祸!”
苏膺微微一笑:“姚少君身为太子食客令,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
姚兴忙道:“族中子弟应募羽林郎,晚辈特地到场观看!
听闻乙字号校场生乱,晚辈特地赶来劝和。
不想两边激斗正酣,一时间难以平息骚乱。”
苏膺颔首:“既如此,姚少君请吧!”
当即就有两名绣衣武士,拎着绳索上前。
姚兴大惊,后撤一步:“苏公这是何意?”
苏膺淡淡道:“既然参与殴斗,不论原由如何,全数押往廷尉候审!”
姚兴脸色陡变,身后梁国儿和一众羌人子弟围上前。
苏膺微眯眼:“汝等可知,对绣衣使者动手,罪同谋反,可当场格杀!”
呛啷啷~
一片拔刀声响起,绣衣武士将姚兴和一干羌人子弟围住,明晃晃刀尖直指!
“嗬!”
一队披铠兵士齐刷刷放倒手中长戟,只需一声令下,兵士们就会持戟捅杀!
羌人子弟脸色皆白,姚兴咬牙攥拳。
唯有梁国儿不知道害怕,咧嘴直笑,两眼闪烁凶光。
姚兴勉强挤出一丝笑,揖礼道:“苏公误会了,晚辈岂敢不敬!
只是晚辈的确没有动手,只在场边喝止苦劝而已!
晚辈今日这身装束,也无法下场参与厮打不是!”
姚兴展开双臂示意,脸上颇为无奈。
他穿着一身杂裾深衣,大袖飘飘,看着倒也颇为儒雅。
这身装束干干净净,的确没有动过手的迹象。
苏膺道:“既如此,姚少君自不必去廷尉,其余参与械斗之人,全数带走!”
绣衣武士不再客气,把二十几个羌人子弟用绳索绑缚押走。
羌人子弟大呼冤枉,姚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苏膺看了眼梁国儿,眼底闪过几分犹豫。
此人神智浑噩,疯癫凶狠,还是莫要轻易招惹,以免节外生枝。
苏膺率众离去,校场栅门前只剩姚兴、梁国儿。
“老匹夫,且再容你嚣张几日!”
姚兴狠狠吐了口唾沫,神情凶恶,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谦卑恭敬。
他回头往校场内看了眼,十几具尸体躺在场内,有掾吏赶来一一核对身份。
“走吧,随我回去见阿父。”
姚兴收回漠然目光,抬脚便走。
梁国儿跟在他身边:“少君带我去寻个医工......”
姚兴脚步一顿,奇怪道:“为何要寻医工?”
梁国儿咧嘴,露出一口黄牙:“胳膊折了!”
姚兴一愣,这才发现,梁国儿左臂垂在身侧,丝毫不会动弹!
他猛地回想起什么:“是方才救慕容宝时,和你对拳那人?”
梁国儿笑容凶狞:“是!”
“他是何人?”
姚兴脸色难看,竟然有人一拳打折梁国儿胳膊!?
“不知!”梁国儿摇头。
姚兴倒吸口气,暗暗把此事记下,一定要尽快派人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