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将至。
皇甫坚寿在行动。
草草搭建的营地中,以凉州人为主的骑士们尽皆不语。
皇甫坚寿穿着蓑衣,强忍疲惫,巡视了一番。
这两日,他麾下的骑士们,是真苦。
大雨行军,冒着的是生命的危险。
即便是壮如牛的汉子,这年头连日淋雨,也极有可能一病不起,更何况,为了运输,宝贵的战马被当做驮马,为了吃饭,更是已经杀了好几匹战马了……
这是隐蔽的代价,他们无法去百姓的村庄里筹集后勤,而一支脱离大军的骑兵,又能带多少粮草?
但无论有多少理由,让一位骑士,杀死自己性命相关的战友,并且分而食之……
都太残忍了。
所以,皇甫坚寿早就没了坐骑,尽管他麾下的那匹马十分神骏,更是未染风寒,但那又怎样?
军中,更是在一个凉州人为主的军中,不为人先,如何服众?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营帐,这些因为皇甫家的名号,跟随他们父子二人来到这里的汉子们,肃然,冷漠。
这是一支哀兵,他们知道自己的宿命。
“司马!”
“司马!”
他点头示意,并平静坚定。
大釜中翻滚的骨与肉,如同他内心深处愈发翻涌的情绪,从平静中积蓄,到终有的那一刻,爆发。
……
天还没亮。
按照惯例,皇甫坚寿聚众点兵。
一千贰佰零九个,又少了八个弟兄。
“出发!”
有时候,分开的人未必不是同路,而是他们已经燃尽了。
皇甫坚寿愈发的感觉到,慈不掌兵,不是脑海里幻想的严格,严酷,严峻等等人力能够控制的东西。
而是那些与你同吃同住,同生共死的袍泽,随时会发生的各种意外,一份份你从认识就注定要离开的伤感。
掌兵,就是要让你作为一个将军,摒弃掉作为人共情这些事的能力。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郎心似铁?谁又能真的心如铁呢?
“进军!”
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无他,唯杀耳。
离开营地,浮水过河,然后只不过三四里的地,便足以让他们和蛾贼相遇。
这场战争,不是为了送死来的。
一千多人,即便是状态良好,想要和数万人相争,也是绝无可能。
他要的,是出其不意,是攻其不备!
是在这个时代,官军蛾贼都无法想象的,大雨中的孤行者;是为了区区素昧平生,素不相识陈国百姓的勇士!
掘开他们的沟渠,剿灭他们的反扑,泄掉积蓄的雨水,仅此而已!
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皇甫坚寿带着自己的部曲,愈发靠近。
“扑通,扑通。”
黑夜里蛾贼们似乎放松了警惕,哨兵们昏昏欲睡,宛如无人之境。
尽管并没有绝对的安静,但皇甫坚寿依旧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开足了马力,轰鸣!
近了……更近了……
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
滴答滴答的雨声中,隐隐混杂着挣扎和呜咽,但又几不可闻。
血夹杂在雨水中,在昨夜赶工的堤坝上汇聚。
“顺利,第一步非常顺利。”皇甫坚寿用力的按了按心脏,短短几十个呼吸,他物理意义上感觉心脏要跳出来。
随后他示意身边的一位军侯,带着人马去搜集蛾贼们的工具。
登上堤坝,皇甫坚寿暗道一声好险!
宛丘城小,并不高大,城外的护城河这两日降雨,本就充盈了几分。
蛾贼们人多势众,短短两日,居然修筑起来了千余米的人工沟渠,更是凭借地势,引出了河水,几乎造出了一大片池塘!
要不是他来的及时,只怕过不了几个时辰,宛丘就要迎来灾难。
他当机立断,低声传令道:
“拆毁堤坝,填入沟渠!”
从结果上看,如果成功,配合放水,这几日蛾贼的辛苦便要率先涌向黄巾贼,
沟渠是用来引水的,护城河更是本就有条不大的河道。
把沟渠引向护城河的河道之中,让河水冲毁河道,既能够水淹宛丘,更是节省人力,不得不说,波才彭脱并不是无脑之辈。
动工声很快引来了蛾贼的警惕。
战斗也立马打响。
呜咽的号角声,把密密麻麻的流民们从不堪的营帐中唤醒,宛如末日片中的丧尸,跌跌撞撞的奔向他们的目标。
雨水和夜色,喊杀声音和命令声。
皇甫坚寿几乎陷入到绝境,好像十面埋伏,举世皆敌。
这不同于他上一场战斗,尽管同样是敌众我寡,尽管面对的同样是蛾贼。
但骑兵在马上和马下,又岂能同日而语?
“娘的!”皇甫坚寿唾骂了一声,然后拔出环首刀,按照预先的分配,开始抵挡。
整个部曲被他分为了三个部分,按照序列分段阻击,保护中间作业的部分。
第一道防线立马就被无数乱民绞了进来,好在他们占据的算是个高点,勉强有一点优势。
但很快,蛾贼们的人海,就如同波涛一般,狠狠地拍了上来。
“杀!”
呼喝声在黑夜中响起,听起来极其骇人。
但这波浪潮,很快就被按住。
蛾贼们互相推搡,更有夜中难以视物的,在短短的一次交锋后,自己反而乱了起来。
“杀贼,杀贼!”
皇甫坚寿见状连忙大喊,官军们纷纷附和,居然一时间反倒压制了场面。
“闪开!”
黑夜中一个声音怒气冲冲,在万千人中如同炸雷惊响。
这话一出,蛾贼们纷纷退让,堤坝上瞬间空出了一片余地。
刘辟身不着甲,手持尖刀,赤着臂膊,并大小头目亲兵,做殊死一搏。
他只是憨,他并不傻。
官军们连夜摸到这里,不偷营,不杀人,在堤坝上,还能做什么?
好一点,这几天冒雨作业,功亏一篑。
搞不好,自己这群人反倒就要被水淹了!
“砍了他们,砍了他们!”
刘辟先是大喊,快步上前,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
皇甫坚寿目光扫去,鼓噪起来的方向一片黝黑。
贼子可恨!
大雨天无法放箭,否则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射死那人!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方才溃败的蛾贼短短几息,居然被这人鼓动一番,又卷土再来。
“噗!”
他的大腿一热,不用看,定是有个狗娘养的抹黑还砍人腿!
阵线很快混乱了起来,但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咬牙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