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郦很快就回来了。
只不过,当皇甫郦追上皇甫坚寿的时候,他们的部队已经开出了兖州,进入了冀州。
不出皇甫坚寿所料,程昱本人对来自朝廷的征辟,并不感兴趣。
后世人常常用固定的思维,来打量一个朝代中的某些事情。
但事物的发展都是变化的。
比如察举制。
汉朝的士人出仕,许多人都以为察举制下,被推举的人定然是开开心心上任的。
实则不然。
首先在汉朝之初,本来为了平衡政治的察举制,察举制的名额是按照地区分配的,但后来关东人觉得关西地区地广人稀,应该按照人口来分配,于是在朝会上提出了异议。
站在后世人的角度来看,按照人口似乎更加的科学合理。
但放在时代背景之下,这不仅加剧了关东关西的政治紧张,更是在政治的天平上,加重了关东人的砝码。
这种政策实行多年以后,不仅使得关西人无法站立在朝堂上,更是在关东士人内部,催生出了更加分明的阶级。
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会催生关西地区的不稳定!
贯穿东汉一朝的羌乱,这又何尝不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
而同为关东士人,有的人是一官半职都难以求得,有的人是朝廷求着他当官,他敬谢不敏,或者干脆放任自流,突出一个“名士风流”。
甚至形成了,一个人越是推辞,天下士人越是觉得他贤德,朝廷越是想要征辟,乃至于在真正的士族精英的眼中……
不是顶级的,不是顶配的要职,都不适合他出仕。
不就是一官半职么?不过如此……
正所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程昱当然不是出身最顶级的士族,至少在此时,东郡的蛾贼起兵之时,他也不过是一介白身,有点名望罢了。
但这不妨碍他明白自己的才干,不愿意把这有用之躯,随意的任由驱弛。
说人话就是,他觉得,你们这些垃圾,不配他侍奉!
当然,皇甫嵩也不例外!
这不是程昱的个人因素,是时代背景赋予士人们的特权!
皇甫坚寿听完皇甫郦的见闻,也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
某种意义上来说,士族们在没有遇到孙恩之前的高傲,比欧洲的贵族更加傲慢!
所以,即便程昱让皇甫郦带来了或是嘲讽,或是自嘲的话语——“天下板荡,匹夫为之”。
皇甫坚寿也没有生气。
反而从这个兖州东郡治下,小小东阿县城中,一介名流的口中,更加清醒的认识到,这个时代的聪明人,早就已经意识到天下汹汹了!
忠于汉室的人,自然是有的,但野心勃勃的家伙,已经在冷眼旁观,并伺机待发!
甚至,这些人也都明白,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就是刘宏的死期!
一旦刘宏驾崩,皇权更替之中所代表的巨大风险和利益,势必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推向万劫不复的地步!
既然如此,他这个皇甫家的嫡子,是否有些太过于保守,太过于考虑亲爹对自己的影响和束缚呢?
……
七月初,左中郎将的大军进入了冀州,开始整顿兵马,筹集粮草,以及和冀州的官军交流情报。
“听说汝拿着我的名头去征辟士子了?”
是夜,皇甫嵩抵达了前军的营地,唤来自家的独子,问道。
“确有此事,父亲大人。”
皇甫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知道征辟人才,是个好事。”
他看了看个头已经超过自己的皇甫坚寿,饶有兴致的开口。
“陛下的使者前些日子到了,有意询问汝未来的动向,汝有什么打算?”
“我有什么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
皇甫坚寿心中先是一愣,但立马反应过来,朝廷的决议哪里有如此优容,从洛中飞出的消息,都是命令,安能有商榷的余地。
自家亲爹话语的潜台词,分明是在问询,关于自己未来的路线!
至于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亲爹和朝廷交涉后的结果!
到底还是个拼爹的时代啊。
“能不能做个两千石?”
皇甫嵩瞪了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他已经近乎警告——“两千石也是你能想的?你爹我也不过是两千石!”
皇甫坚寿撇了撇嘴,做不了两千石,朝廷给的无非便是出身,荣誉,以及荫蔽。
说到底,要是没有自家亲爹这一问,大概率就是给自己补个郎官,扔到洛阳不闻不问几年,然后等到刘宏一崩,在洛阳的大事件中随波逐流。
光是想起来就够了。
既然自家老爹不让做梦,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开口。
“反正只要能领兵在外,哪怕做个普通的司马也行。”
皇甫嵩见状,先是示意身边的族人退下,然后才盯着堂下的自己儿子。
“豫州之战,汝立下的功劳不小,不说主动解了长社之围,扭转了整个战场的颓势,光是破坏波才的谋划,便已经不是一个区区司马能够满足的。”
“可这是我第一次带兵。”皇甫坚寿的潜台词是问,目前的军功体系,让他这种新人,一次到底能升到什么位置。
皇甫嵩摇摇头,没有直接答话:“光是波才的人头,便足够做个司马,其他功劳在身,汝若是愿意补入郎官,过几年一旦外放,不出十年,两千石,还是有望的。”
皇甫坚寿心想,十年刘宏早就死了,到时候朝廷一乱,大将军都得死,一个两千石算什么。
而且还不是绝对给两千石,是有可能。
再说了,两千石和两千石也有差别,凉州,交州的太守,能和豫州,冀州的太守比么?
见自家独子沉默不语,皇甫嵩心中叹了口气,道:
“汝为何迟迟不愿入京?莫要拿那什么梦中神人的话语再来唬我!”
皇甫坚寿却是想也未想,拍着胸脯斩钉截铁的说道:“的确有梦中神人,就连这次统兵的策略都是他教我的!”
“还有,父亲,此番出兵,难不成汝看不到这百姓们的日子?一个东郡县城里的士子都闻到了气息,难道这种时候不是更应该牢牢的把军权握在手里吗?”
皇甫嵩顿时大怒,有心管教这大逆不道的独子,又恐在军中传出风言风语,只得哼了一声。
“莫要胡乱猜测自鸣得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汉四百载的江山,不是些许宵小可以撼动的!”
说罢便径直离开,似乎是懒得管教自家的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