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皇甫坚寿本来是想让他爹另选他人,往北驰援的。
但他偏偏无法说服皇甫嵩,为何董卓注定会在冀州战败。
不过当皇甫坚寿在吩咐完刘辟,开始普查自己麾下部曲的构成时,他才隐隐意识到他爹为什么坚持让他往北走。
他这个别部司马,一开始和其他司马一样,只有两个曲。
而这两曲之中,囊括了不少凉州豪族的健儿。
像李利这样,族中有人已经在董卓的麾下效命的,也不是个例。
比如有狄道牛氏的子弟,他们族中就有个叫做牛辅的,是董卓的女婿。
比如有安定胡氏,安定杨氏的人,他们两家都是安定颇有家资的豪族,不仅给董卓提供了不少的军费,甚至他们族长在董卓军中担任校尉的职位。
除此之外,还有武威段氏,酒泉黄氏这种传承许久的家族。
更夸张的是,段氏本身就有段颎带来的巨大政治标签,还是和皇甫家并不对付的山头,居然也派出了子弟,在皇甫嵩的嫡子麾下,做一个普通的军士!
难怪当初在豫州,他要雨天赶路,这群人见到他亲自带头,便也别无二话。
说到底,他最早的这两曲人,本身就是一个政治意味极其浓重的凉州豪门团。
只要运用得当,未来几十年的凉州生态,就在他皇甫坚寿的手中!
基于这样的配置,现在看皇甫嵩对他的要求,无非便是想要在他的肩上,来弥合分裂许久的凉人,让他来做到一统山头的职责。
所以……
傍晚时候,皇甫嵩听闻皇甫坚寿普查了一遍部曲,便差人来寻皇甫坚寿问话。
“汝可曾想明白了?”
皇甫坚寿抬起头,看着主座上的亲爹,点了点头。
往北走,无论胜负,都能得到凉人的认可和效忠。
而且,倘若董卓败了,他更能够顺势收拢董卓的部曲,壮大自己。
其实父亲真是一个极其矛盾的名词。
当皇甫坚寿从他母亲身上掉下来的那一刻,一个女子生出了一个儿子,也同时生出了一个母亲,和一个父亲。
皇甫嵩既要担负整个家族的兴衰,还承载着整个凉州士人的利益,以及族与族之间的关联。
但即便如此,还不够,还要学着去做一个父亲。
因为人生来都是孩子,不是父亲。
也许是自己穿越之后,使得皇甫坚寿的命运发生了改变,让皇甫嵩对自己改变了看法。
更让这个父亲本来有条不紊的安排,出现了极大的被动。
而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面前抱怨过,或许从古至今,很少有父亲会在孩子的面前抱怨,直到他真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对抗衰老。
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但事实就是,自段颎时代开始分道的两个凉人山头,在润物细无声的状态下,已经重新在年轻一辈的身上,有了团结的希望。
皇甫嵩坐在上面没有出声,他是一个很沉默的人。
确认了皇甫坚寿真的懂得之后,便继续去看案上的片牍,仿佛方才只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琐事罢了。
不过,皇甫坚寿却没有离开。
过了一会儿,皇甫坚寿试探的开口说道:“父亲大人,张角的女儿在我军中。”
“我知晓。”
见皇甫嵩并无其他表态,也无情绪表达,皇甫坚寿也摸不准自家老爹到底什么意思,他有心让自家老爹兜底,又觉得自己勾连黄巾这事,多少有些损伤士人的名望,不好开口。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他便走上前去,像在家中一样,给案上的油灯点火。
铜灯很快点燃,微弱的火光却在营帐之中,打出巨大的阴影。
“汝若是想借张宁达成目的,尽管去做,并无大碍。”
皇甫嵩正面看向自己的独子,背后刚好是巨大的影子。
皇甫坚寿道:“父亲大人,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做,心中有些惶恐,更是有些迷惘,毕竟蛾贼声名狼藉。”
皇甫嵩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火苗前垂首的独子,教道:
“左传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世间的所有事,均都是这个道理。”
“董仲颖投了袁家,玩弄人心,诬告卢子干,以东中郎将持节,看似风光一时,可一旦战败,必有杀身之祸。”
“故而事有正反,术分阴阳,为人处世,以正合,方能正终,欲弄险,必有反噬,此乃天理。”
“汝欲借女子之手,今后也必为女子所制。”
皇甫坚寿顿时头大,心中暗想,这和女子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张宁恰好是个女子罢了,难不成亲爹以为自己还耽于美色不成?
他摇头道:“孩儿只是既不愿错过剿灭张角的大功,又不愿为董卓操弄,无奈出此下策。”
皇甫嵩只是笑笑,“兵法曰,以正合以奇胜,董仲颖少年成名,为刺史征辟,向来以刚猛爆裂著称,更是平步青云,走到如今的地步,但事实上,此人刚猛有余,不通变化,妄图一力降十会,已有衰亡之象。”
“我料他必然还有一败,届时朝廷自然会命我北上。”
“汝尽管施为,为父尚在此间,蛾贼翻不起浪花来。”
……
皇甫坚寿满意的走了。
老实说,得到了皇甫嵩的默许,他心中顿时畅快了许多。
毕竟此时的皇甫家还不是他做主,他可做不出来既享受家族给予他的待遇,又损害家族的利益这种事情来。
只不过,今天和亲爹的一番讨论,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震撼。
姜还是老的辣啊。
特别是,临走之前,当他试探的询问“若是董卓败亡,袁氏将来又扶持董卓,又当如何?”
皇甫嵩对于他的这个“猜想”,表露出极大的兴趣,甚至脸上带有几分意味深长。
“欲壑难填,如果袁家真的如此做,那他们所渴求的,同样也在渴求他们。”
离开皇甫嵩的营帐,夜色已经笼罩了下来。
刘辟似乎在门口等了许久,皇甫坚寿看到他的时候,还站在一旁嘴里念念有词。
见到皇甫坚寿归来,连忙急切的跑了过来。
这憨货平素里就利索的紧,此时跑过来便说道。
“郎君,张宁说得放了华佗,她才肯和咱们谈事情哩。”
“和我谈条件?”
皇甫坚寿面容古怪,心想这张宁真不是一般人。
“谈条件可以,但她有多大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