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磐的意识逐渐模糊。
他的父亲孟祥,是英勇的观海卫龙山千户所的副千户,曾在第二次下西洋的旧港立下战功,本该升上成为正千户,却不料在五虎门主持工事时因病离世。
孟磐继承了父亲的位置,担任正千户,却未曾料到会遭遇如此厄运。
原本他只是前来五虎门接收父亲的遗物,以及继续完成父亲未竟的下西洋任务。
然而命运弄人,一场意外让他落入了水中。
在古代,落水引发的肺部感染无异于宣判死刑,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有可能因此丧命。
迷迷糊糊间,孟磐的眼前浮现出了燃烧的村落,被掳走的父亲,父亲寻回妹妹的场景也浮现在眼前。
“难道我就要这样死去吗?”他心中充满了不甘。
“千户,您不能放弃!我们马上去见郑大人,他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身边的下属们声声鼓励,声声安慰,仿佛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温暖。
这群跟随孟祥多年的战士,此时正抬着孟磐,他们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但无人有放弃的意思。
其中一名总旗,对着旁边的人大喊:“刘大夫,你说话啊,千户不会有事的!”
“唉……”
刘大夫低垂着头,面露不忍。
他已经尽力了,但现实是残酷的,病情已经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即使找到郑和船队的医生,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孟磐的精神愈发恍惚,脑子像是被混沌的迷雾笼罩,嘴里不停地呻吟着:“我……要死了。”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与不舍。
“我死了不要紧。”他在痛苦中挣扎,“可是……我的妹妹怎么办?她还那么小……谁能帮我照顾她……”
这句话像是心底深处传出,带着无尽的哀伤和牵挂。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纷纷沉默下来,他们的眼眶湿润了,头低低的垂下。
这些和孟磐父亲一起下西洋、并肩战斗的战士们,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和无奈。
那名总旗更是眼眶通红,悲愤地喃喃:“这天杀的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专挑苦命人折磨。”
这话引起了共鸣,在场的人都纷纷面露不忍。
忽然,一个小脑袋探出。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尔后看了过去。
只见身穿寻常军队衣服的朱瞻壑正在好奇地观察担架上的孟磐。
在场众人有些茫然,刚想出声训斥,就看到了一旁身穿指挥佥事官服的何义宗。
他们像是瞬间找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开口请何义宗为首的军官救救孟磐。
何义宗眉头微皱,作为军中老手,只是两眼,他就确定孟磐没救了。
但是。
郑和船队的规矩,即使没救了,也会尽到关怀。
何义宗正想着要不要请船队中的御医看看,却听到了朱瞻壑的声音。
“你还真是运气好。”
何义宗抬起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朱瞻壑不急不慢地取下腰间的小袋子,将其郑重的打开。
里面放着一根被牛皮和棉花包裹起来的玻璃管,朱瞻壑将外面的牛皮解开,露出了装着溶液的玻璃管,还有一个小针头。
“卫生环境不行,不过也只能凑合了。”
他举起玻璃注射器,稍微推动了管子。
里面的液体只有五毫升。
“伱干什么!?”
旁边的总旗回过神,想要大声训斥,制止朱瞻壑的行为。
朱瞻壑:“帮我解开他的衣服,还有按着他,不要让他乱动。”
总旗呆愣住了。
朱瞻壑却不管这些,反而对着旁边的余丁道:“把我那个白色的瓶子拿过来。”
“诶,好!”
手上提着木箱的余丁立刻翻找起来,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递了过去。
里面装的正是朱瞻壑制取的酒精。
旁边的张大夫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这难道是张仲景所说的灌谷道的小竹管?”
汉代医学家张仲景在他的《伤寒论》《阳明全篇》中写道:“阳明病,自汗出,若发汗,小便自利者,此为津液内竭,虽硬不可攻之,当须自欲大便,宜蜜煎导而通之。若土瓜根及大猪胆汁,皆可为导。”
在此书的“猪胆汁方”一文中又明确指出:“大猪胆一枚,泻汁和陈醋少许,以灌谷道内,如一食顷,当大便,出宿食恶物甚效。”
至于如何灌谷道,则是一种小竹管制成的仪器。
“你要将药剂注入千户的体内!?”张大夫目瞪口呆,很怀疑自己的推测。
朱瞻壑却只是点了点头,左手手指已经点在了注射点。
“是的,这个人很幸运,这点青霉素一半救了我,剩下的一半,希望也可以救他。”
朱瞻壑不由想起刚穿越时的感觉。
那时的他,也是落水后的肺炎,虽然吃了御医开的方子,稍微缓解了一点,但也只是可以行动,稍微活动就会咳血。
要是不做些什么,怕是会在肺病中挣扎个几年,最后还是会因为后遗症病死。
虽然青霉素的制取在这个时代很不成熟,得到的青霉素含有杂菌,即使经过提纯,最后得到的青霉素要是放在现代,一定会被骂“庸医害人”。
但是,在古代也没有选择。
朱瞻壑还是选择冒险一试。
最后,他落水感染的肺炎彻底痊愈。
既有运气因素,也有这个时代的病菌还没有经过各种抗生素的狂轰滥炸,还是一个天真懵懂的病菌的原因。
当然,御医开的方子也还是有用的。
他并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前身就是因为肺炎的后遗症在永乐十九年病死。
总之,朱瞻壑靠着半管青霉素,从肺炎导致的疾病中解脱。
至于剩下的半管……
针头刺入皮肤,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孟磐感觉一股暖流进入了体内,一种强大的力量进入了脑子之中,忽然觉得身体舒服了不少。
迷迷糊糊之间,他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话语,最后在脑袋里连成了一句话。
“这药,一半救了我,一半救了你。”
握着武士刀的手微微用力,之后便放松开来。
孟磐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父亲在院子里拉弓习武,母亲则笑着给自己的织造衣服,他则在院子中读着抄录过来的书,想着以后考取功名。
忽然,他的妹妹走了过来……
风吹过了书页。
想着读书考取功名的男孩消失了,只有不知不觉间长大的少年。
他握着母亲留给他的武士刀,眼中只剩下了恨。
孟磐睁开了眼睛。
带着咸味的空气进入肺中。
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既然命不该绝,那就好好照顾妹妹,也要报答那个救自己的人,至于母亲的仇……还是不要想了。
“我一个小千户,做到头也不可能登上倭国的领土,杀死那里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