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的漠南是一片无人区。
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汉人截然不同，他们也建立不了占据大片土地的居住区，而是沿着河流不断地迁移。
国土，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一个笼统的概念。
牧场或许才是他们的领土。
对于朱高煦来说，漠南和漠北一样，经常策马跑上一天也看不到人烟，甚至见不到马匹。
自从接替了丘福的部队，朱高煦只有一个感觉。
“在草原打仗果然和中原不一样。”
听到这话，蒙古人出身的火真咧嘴笑道：“这才哪到哪？要是在往北边去，王爷可是要见到风雪了。”
朱高煦手指放在堪舆图上，漫不经心的说道：“现在才九月，漠北就要下雪了？”
火真今年已经六十一岁，满脸都是褶子，但是却依然精力旺盛，甚至还有些热血冲动，他笑着说道：“再往北点常年冰雪，可惜现在这个季节去不了。”
朱高煦笑了笑：“说起来我记得瞻壑也说过，大地是一个倾斜的天球，太阳的光照角度会导致越是接近南北极，气温就越低，南北极应该分别有两座永冻不化的冰山。”
这话说出口，在场的一公四侯皆面面相觑，不知朱高煦在说什么。
或许是意识到这些地理上的知识实在过于超前，自己说了别人也不懂，朱高煦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转而说起了战事。
朱高煦道：“这几日都遇到了小股骑兵，也不像是侦查的，反而像是逃窜的，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火真立刻说道：“好消息，我们昨日俘获的那个鞑靼高官已经招供了，说是北面的阿鲁台和本雅失里发生了争执。”
“本雅失里认为应该向瓦剌寻求帮助，而太师阿鲁台则认为应该向北龟缩，以逸待劳等待大明的军队。”
“双方分道扬镳，本雅失里及其部队就在胪朐河的西面。”
本雅失里和阿鲁台。
这是鞑靼中央汗廷的两大核心。
北元有着两大汗廷，一个是东蒙古的鞑靼，一个西蒙古的瓦剌。
在永乐初年，趁着大明无暇继续洪武朝削弱北元力量的战略窗口期，有两大枭雄趁机崛起，都是雄才大略、心狠手辣之人。
两人分别是瓦剌的马哈木和鞑靼的阿鲁台。
当时，瓦剌太师马哈木诛杀了瓦剌权臣乌格齐哈什哈，又弑杀了阿里不哥系的大汗坤帖木耳。
阿鲁台趁机拥立窝阔台后裔鬼力赤为北元大汗，带着大量的人口和工匠脱离了混乱的北元中央，来到了东蒙古，建立了以呼伦贝尔大草原为核心的汗廷。
这次大量的蒙古人迁移，大大补充了东蒙古的力量。
不仅仅有西蒙古的人员，还有大量的中亚蒙古人追随本雅失里来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
本雅失里也是黄金家族的一员。
在当初马哈木诛杀乌格齐哈什哈的骚乱之中，本雅失里前往了东亚的帖木儿帝国避难。
在得知阿鲁台拥立鬼力赤之后，本雅失里趁着帖木儿帝国君主死亡的混乱，号召了大量的中亚游牧民族一起前往东蒙古，成为了一支强大力量。
这个以鬼力赤为明面大汗的鞑靼汗廷，在太师阿鲁台的合纵连横之下，军事力量已经超过了捕鱼儿海之战中的托古斯帖木儿的北元汗廷。
阿鲁台和本雅失里希望向西发兵攻打瓦剌，彻底统一漠北。
但是，鬼力赤不想打仗。
于是阿鲁台毒杀了鬼力赤，拥立本雅失里为北元大汗，发动了对瓦剌的战争。
朱棣派出了外交官郭骥，阻挠忽必烈后裔本雅失里统一东西蒙古的势力。
阿鲁台和本雅失里都是个人物，自然看出了郭骥的目的，在忍无可忍之下诛杀了郭骥，只有使团随行人员百户李咬住、鞑靼伯兰逃归。
这就是这场大明鞑靼战争的起因。
朱高煦冷哼一声：“真是好手段，以身为饵，要是本雅失里被我们诛杀，这场战争的战略目标就基本达成，剩下的就是垃圾时间。”
安平侯李远道：“就如王爷说的一样，之前几日的小股骑兵只是诱饵，目的是引诱我们跨过胪朐河，进入鞑靼人的包围圈。”
丘福皱眉：“万一是真的呢？”
火真也提议道：“不如我伪装一下，混入鞑靼人的营地，去面见本雅失里，殿下可以趁机率兵奇袭。”
听到这话，李远怒道：“这算什么害人的提议！陛下三令五申我们不可冒进，要是坏了陛下的战术，你能负责吗！？”
“我怎么不能负责，我才是征虏大将军！”丘福也有些不爽。
他堂堂国公，在朱能、张玉死后，就是货真价实的靖难勋贵第一人，你一个小辈敢这么对他说话。
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伱就是想要从龙之功，想要撺掇王爷进攻，想着搏一搏富贵！我问你要是王爷中了埋伏，兵败漠北，怎么办？你是不是要害死王爷！”
听到李远揭穿自己的心思，丘福下巴绷起，双眼瞪大，想要反驳。
朱高煦此时不再冷眼旁观，说道：“不要吵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李远和丘福这才冷静下来，相互瞪了对方一眼，不再多言，立在一旁，安静地等待朱高煦的决策。
“王聪，你觉得如何？”朱高煦转而看向了武成侯王聪。
王聪已经五十三岁，是一个稳重的将领，他拱手上前，说道：“王爷轻信俘虏之言，孤军深入，敌军又不断示弱引诱，再前进必然陷于不利的境地，可若退兵恐怕会让敌军有隙可乘。”
“现在应停在原地结营自固，白昼则扬旗伐鼓，出奇兵与之挑战。”
“夜晚则燃炬鸣炮，虚张声势，使敌军难测我军虚实。”
“待我军主力到来，再全力进攻，必可取胜，不然也可全师而还。”
这是很稳重的提议。
丘福却不以为然，说道：“王爷有霸王之勇，区区鞑靼人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况且本雅失里若是逃走，我们岂不是白白失去了战机？”
火真深以为然：“我看还是让我假装叛明的鞑官，去探一探本雅失里是不是在那里。”
大明的北方边塞有着大量的蒙古人鞑官，他们的降而复叛十分常见。
黄金家族的号召力是前无古人的。
火真假装从大明叛逃的蒙古人军官是完全可行的。
朱高煦沉吟片刻，当即做出了决定。
“李远，你带人和王聪、王忠和后方的主力部队会合，向着鞑靼本部进发。”
“丘福、火真，你们和我一起绕后，趁机对鞑靼本部发动奇袭。”
“计算一下时间，若是顺利，我们可以前后夹击鞑靼人的军队。”
“本雅失里不在那里，我们就给鞑靼人来一次捣巢；要是本雅失里在那里，本王倒要将他的脑袋割下来，送给父皇作酒器！”
雷厉风行地交代完战术，朱高煦转而看向了枚青：“确定鞑靼人大营的大致位置了吗？”
枚青身披轻甲，微微颔首。
“确实在胪朐河的西面山谷。”
闻言，火真大惑不解：“你是怎么确定的？”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蒙古人都无法确定鞑靼人大营的位置，这个汉王带过来的军官还有这本事？
枚青只是举起一个圆筒。
“属下有一只世子的千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