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顺塔的头目陆不群带着一群人过来赔罪。
“大公子,我是真没想到,这群陈祖义的旧部竟然敢混入我们顺塔,还抢走了沙船,图谋不轨!”
陆不群一脸正气,似是和这件事毫不相关。
“我一听到哈指挥的话,不敢耽搁,将这群藏在我们宋人遗民中的害群之马抓了出来,送给大公子消气!”
朱瞻壑平静地扫了他一眼:“三宝垄火药厂生产的火药颗粒大小是固定,那些炸炮(地雷)用的火药就是卖给顺塔的那一批。”
陆不群脸皮微抽,大惊道:“没想到这群海盗渗透如此,是我管教不严,还请公子恕罪。”
和陆不群有过节的哈只听到这话,忍不住咋了咋嘴,道:“老陆,你这脸皮可真是厚,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省的在这里丢人现眼。”
“此事真的和我无关。”陆不群坚持道。
朱瞻壑扬扬眉头:“根据爪哇的法律,不设刑禁,犯罪者,根据轻重用黄金赎罪,唯有贼寇、盗贼例外。”
他指向远处一艘小船。
“你用可以将那艘小船装满的金银赎罪吧。”
陆不群望向那艘两米长的小船,心里算了算需要的金银,顿时感到心在滴血,但还是行礼感谢。
“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侯显跳了出来,“无论什么人,既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就该千刀万剐!”
这里的其他人都认为这是一起陈祖义残部发起的,对郑和义子“郑成功”的袭击。
但是,在侯显眼里,完全是另一回事。
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孙子,汉王的嫡长子。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暗杀王族。
这是要诛九族……
不,是该诛十族的!
“查!”侯显下巴一绷:“这事必须查到底!”
此话一出,陆不群呼吸变得急促,感到莫名的恐惧,还有一些恼怒。
侯显是船队的大太监,郑和之下就是他和王景弘。
若是侯显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整个顺塔的汉人怕是都要人心惶惶,还有周围虎视眈眈的满者伯夷帝国,怕是也会趁机做文章。
陆不群自然害怕。
这件事确实和他无关……最多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很可能步陈祖义后尘,堂堂国王,却被冠以“海盗”“逆贼”的名字,被抓到南京城,当着诸国使臣的面杀了。
陈祖义到底犯了什么罪?
是大明想要旧港?是陈祖义自作自受?是他串联南洋各个势力?抑或是……他作为汉人竟然在海外公然称王称霸?
若是前面的罪行,倒也罢了。
若是最后一个,他顺塔不也建国,他陆家不也称王了。
恐惧之外,还有恼怒。
当事人都不在意,你一个太监急什么?
此时坐在太师椅上的朱瞻壑开口了。
“侯叔,不必如此,我也没有受伤。”朱瞻壑制止了侯显,同时悠悠道:“陈祖义的旧部只是一群海盗,一帮乌合之众。”
“因利而聚,利尽而散。”
“现在却没有散,反而组织了针对郑叔的报复。”
“伱觉得为什么?”
闻言,侯显一怔,眼神微敛,道:“你这么一说确实奇怪,一群海盗被我们打散,还有施家收拢残部,按理来说,不应该还有能力组织这场暗杀。”
“除非……”
他顿了一下,方才道:“有人在陈祖义死后,将这群海盗再次聚拢。”
“不只是聚拢海盗。”孟磐神情凝重地走入房间,对着朱瞻壑道:“公子,已经查清楚了,三宝垄死了两个宦官,他们怕是畏罪自杀的。”
朱瞻壑点了点头。
侯显大惊失色:“这不可能,三宝垄驻守的内官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会协助陈祖义旧部暗算公子!?”
哈只也难以置信:“内官可是陛下的家奴,怎么会……难道是为了害郑公公?”
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得凝重。
事情实在太古怪了。
最不可能背叛的太监帮助一群海盗埋伏郑和的义子,而且还在死后自尽,生怕别人从他们身上查出什么。
还有海盗这群乌合之众,竟然可以制造出炸雷,还可以潜入三宝垄进行暗杀。
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朱瞻壑双眼微阖,靠着前世养出来的逻辑思维,推断出了一个可能。
终于,他开口了。
“太监当然忠于皇帝,只是未必是北边的皇帝,也可能是南边的皇帝。”
在场所有人在瞬间化为一尊尊翁仲石像,浑身僵直。
“你说什么?什么北边的皇帝?”侯显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震惊。
朱瞻壑一耸肩:“我没说一定是他,只是陈祖义的诸多行为都透露着异常。”
侯显脑子不笨,立刻在脑子里将所有事情连在了一起。
陈祖义祖籍广东潮州,明洪武年间,全家逃到南洋入海为盗。
投先是渤淋邦国麻那者巫里手下为将。
国王死后,自封王。
盘踞马六甲十几年,成为世界最大的海盗集团头目之一,成员最鼎盛时期超过万人,战船近百艘。
活动在日本、大小琉球、南海、印度洋等地。
劫掠超过万艘以上的过往船只,攻陷过大明五十多座沿海城镇,南洋一些国家甚至向其纳贡。
朱元璋曾悬赏五十万两白银捉拿他。
如此猖狂的大海盗,却在永乐年初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朝贡。
永乐年初,陈祖义以渤林邦国的国王的身份朝贡,空船出发,一路抢,抢到什么送什么,回国的时候也不落空。
朱棣因此大怒,悬赏七百五十万两白银捉拿陈祖义。
这个数字很离谱。
因为大明全年的财政收入换算一下,也才一千一百万两,当时朱棣也没有组织下西洋,大明又因为四年的靖难而四处缺钱。
一个海盗,凭什么悬赏七百五十五两白银?
因为他在海外称王?
因为他攻陷大明沿海城镇?
因为他串联南洋各个势力?
都不是。
因为陈祖义藏匿了一个和尚……一个当过皇帝的和尚。
陆不群知道他不用担心自己成为第二个陈祖义了,但是他忽然惊觉南洋这片他习以为常的海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暗影,在极深处缓缓游动着。
朱瞻壑从太师椅上站起,下令道:“张通教我剑术,孟磐继续追查,哈只你去铸剑,侯显,准备一口楠木棺材。”
侯显倒吸一口凉气,道:“诺。”
孟磐也道:“是。”
张通、哈只回过神,发觉侯显已经准予,虽然心中不解,但也跟着点头。
朱瞻壑看向陆不群,道:“回去准备金银吧。”
陆不群失魂落魄地回到顺塔,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三宝垄的,只是整个人双目无神,像是丢了魂儿。
终于在船要靠岸时,才猛地回过神。
“不对劲,不对劲,很不对劲!”
身边的亲信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
陆不群双眼瞪大:“为什么那个太监的义子坐着,侯公公站着?”
他又想起朱瞻壑的命令,显然是要手刃那个幕后黑手。
那可不是一般的和尚!
是当过皇帝的和尚!
天下怎么有人敢斩杀他?
难道……
陆不群不敢多想,只是宛如要撕破自己嗓子般的喊道:“快去准备黄金!还有船队,我要亲自去大明朝贡!!”
可以屠龙的只有另一条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