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第一缕春光,如同细丝般轻轻拂过大地,给这冬日的尾声添上一抹温柔的暖意。
校厂里,密布的官兵如同勤劳的蜂群,围绕着一个庞然大物忙碌不已。
那是一门用青铜精心铸造的火炮,长约一米五,被炮车稳稳承载,宛如一尊蓄势待发的火龙。
安远侯柳升面容严峻,在这门火炮前来回踱步,仔细检查着每一个细节。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冰冷的炮管内壁,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怎会如此光滑……”
话音未落,他转向从爪哇远道而来的炮兵,语气中既有好奇也有赞许,“你们到底是怎么铸造出这么完美的内圆的?”
那位炮兵,面容坚毅,嘴角紧抿,仿佛所有的骄傲与秘密都藏在那沉默之中,一言不发。
柳升见状,轻笑一声,挥动手臂,豪气道:“行吧,那就准备试射吧。”
言罢,转身离去,留下一地期待与紧张的氛围。
与此同时,远处的城墙上,一群太监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影——那正是大明皇帝朱棣。
他身披孔雀毯,闭目养神,仿佛一切尘嚣皆已远离。
然而,手中却紧紧抱着一个匣子,那份珍惜之情,不言而喻。
无人敢上前打扰这位帝王此刻的宁静。
昨夜,朱棣未曾合眼,那封朱瞻壑写给他的信件,读到一半,朱棣就坐不住了。
他毅然决定亲自前来军营,命马彬将那些颗粒化的火药与永乐七型将军炮一一陈列出来。
同时让从爪哇回来的工匠,好好说明火器生产的过程。
这样折腾到凌晨。
朱棣召集的神机营将士也列阵完成,准备试验这门将军炮。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这片校场上时,试射火炮的准备工作已就绪。
阳光洒在朱棣的脸上,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严与神圣。
双眼缓缓睁开。
朱棣看着远处的神机营,抬手示意。
身旁的旗手立刻挥动旗帜,以旗语下令柳升主持试射。
黄俨眼疾手快,将望远镜递了过去。
轰!
随着一声令下,火炮轰鸣,火光冲天。
颗粒化的标准发射药将炮弹推出了炮管,带着恐怖的力量撞向了远处的土堆,那个土堆瞬间消失,无数尘糜溅起,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坑。
亲眼见到这种威力,柳升咽喉微动,咽了咽口水。
在这个时代,火器有着大量的缺陷。
火药的配比不标准,导致燃烧不够充分,工艺不达标,发射药没有完成颗粒化,导致燃烧速度过快,无法给大炮提供足够的动力。
泥模法和蜡模法让炮管有着大量的气泡,导致火炮容易炸膛,同时炮管无法作出标准内圆,导致炮弹在炮管中会撞击内壁。
这也让火炮看着吓人,实际威力不足,完全无法对大明的城墙造成威胁。
野战炮的威力更是不足。
但是,这些缺陷此时都被解决了。
朱棣忍不住翻动铸炮的笔记,想起了来自爪哇的工匠和宦官的话语。
朱瞻壑对火炮制造的改进是方方面面的,首先是硝石、石炭、硫磺提纯技术的标准化和工业化,制造出了标准发射药。
之后对冶金技术,尤其是铜的冶炼进行了改进,得到了符合标准的铜铸炮。
在已有的水车的基础上制造出了水力炮筒镗床,可以直接钻出标准的内圆,误差不超过半寸。
之后,是对铸铁技术进行了改进,制造出了合格的铁模,使用这些铁模完成了将军炮整体的铸造。
最终的结果就是统治十九世纪列强战场的拿破仑炮提前五百年问世。
火炮声不断炸响。
朱棣在确定了将军炮的威力之后,立刻要求兵仗局、军器局统一制造将军炮,不过这些火炮是赶不上即将到来的大明鞑靼战争了。
回到行宫,朱棣看着马彬,问道:“除了铸炮,瞻壑还做了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马彬早有准备:“回禀主子,世子在南洋假借郑和义子‘郑成功’的身份笼络了不少官兵水手。”
“又和旧港宣慰使之女勾结,召集爪哇、三佛齐、渤林邦、满剌加等地的汉人头目,合资建立了南洋贸易公司。”
“该公司完全垄断南洋的贸易,计划对过往商船售卖令旗,凡是没有令旗的船只全部击沉。”
“又要求旧港宣慰使开设旧港中央钱庄,以透明烧珠为货币,同时印发金票,金票和烧珠以一比一百的比例兑换,每张金票和钱庄的黄金挂钩,采取金本位制度。”
“和顺塔头目陆家合作开设南洋造船厂,为南洋贸易公司提供商船。”
“和泗水汉人头目合作,开设三宝垄水泥厂,大量制造水泥。”
“和新村头目合作,开设厮村砖厂,大量烧制红砖。”
“和满剌加当地汉人头目合作,开设南洋矿业公司,在南洋各地寻找合适的硝石矿、铜矿、铁矿,开采并进行简单加工,尔后卖出……”
朱棣听完这一系列的布置,面色已经有些难看。
他抬起头,冷哼一声:“郑成功?好个郑和义子……朕的内官太监就不管管吗?”
听到这话,马彬和黄俨心里暗自一喜,都听到了朱棣对郑和的不满。
马彬连忙说道:“臣不敢欺瞒主子,郑公公一直率领船队奔波,世子则一直在三宝垄,想来也无法管束,且各大公司虽然复杂,但是最重要的南洋贸易公司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挂在了内官监名下,郑公公想来是想要陛下拿主意。”
朱棣霎时瞪大双眼,想起了大报恩琉璃厂的公司制度。
“哈哈……”
朱棣忍不住大笑:“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姓袁的你倒是没有骗人,果真是一入大海就变成真龙!”
他的手落在了匣子上,手背青筋暴起,似是有群龙在上面游走。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有了这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南洋海贸公司就成了皇帝在海上权威的延伸,再加上郑和的船队,朱棣相当于可以从海上收两份钱。
还有这些笔记……
朱瞻壑给了朱棣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这是阳谋。
郑和船队的本质是朝贡贸易的延伸,是政权和政权之间的贸易,是各国国王和大明皇帝主导的贸易。
而南洋贸易公司则是民间自发的贸易,朱棣给他们授权,这群南洋汉人将垄断大明西洋航线上的生意。
即使大明有人想要走私,像是泉州那群人,也会被这群南洋汉人阻止。
内陆商人已经失去了议价权。
朱棣咬牙切齿,被这个孙子气到了。
但是,他不能任性妄为,要是朱棣拒绝这份股份,或者反对南洋汉人组成公司,有着火药厂、造船厂、兵工厂的朱瞻壑完全可以走极端。
到那时,朱瞻壑将变成比陈祖义更加棘手的海患。
而且这一次,郑和的船队未必会像对付陈祖义那样动手。
当初北平都司的八百官兵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跟随自己,难道这群本就对下西洋心怀不满的内地官兵不会跟随朱瞻壑来一次靖难?
朱棣忍不住思考,要是敌人从海上打来,大明要怎么防御。
陈祖义可以攻打大明沿海城镇五十座,朱瞻壑只会做的比他更好。
无论如何,朱棣只能接受南洋贸易公司的成立。
“好啊,好啊,当真是父子!”
朱棣长叹一声,心中有些惊讶,没想到朱瞻壑竟然短短时间成长到这个地步,同时也揣测对方的心思和朱高煦一样,只要还有合法继位的可能,就不想起兵造反。
带着对朱瞻壑的揣测和不信任,朱棣继续读起了朱瞻壑的信。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爷爷对孙子的关心,而是帝王对皇子的审视。
他要看看这个孙子会如何伪装,撇清自己的嫌疑,如何忽悠他这个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