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白乌鸦相识不过几个小时,那女孩却对他抛出这样的问题。
日高见真藏一时沉默不语。
他嘴上假装自己很无情,要杀掉什么人要遗忘什么人他都无所谓,可背地里却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家伙。
就连他杀掉那几个杀人魔时,都要先查清楚那群家伙犯下的罪行才能放心动手。
他的性格离软弱只有一线之隔。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的身体会代替他的大脑忠实地执行正确判断。
所以小白是在一个绝佳的时机问了真藏这个问题。
抵达制药公司的路还有很远,封闭的地铁车厢有如一间巨大的禁闭室,他不必选择,而是可以好好审视自己的内心。
如果真藏再次遇见了和小白一样的情况,他能否成为小白的榜样,老老实实遗忘身边的人拥抱新生活呢?
比如这次的小队成员出了意外,他大概会借酒浇愁一段时间吧。每天出门前和每天回家后都替天狗或者眼镜男默哀一次,持续约一个星期。之后他就强迫自己再也不去想这些事,还好他们几个人相识不过数个小时。
而大叔死掉后,他一定要去参加大叔的葬礼。这个流浪汉的葬礼一定很不起眼,他既请不起致悼词的主持人也也没有人会来悼念,而且他自己也不在乎繁文缛节。
可是在追悼仪式结束之前,会有一群不请自来的神秘黑衣人闯进他的葬礼,神秘兮兮地说上一句感谢你迄今为止做的一切。这样子实在是酷得不行,黑衣人们全都是大叔昔日的战友,而日高见和川柳也会混迹其中。对于老男人来说,这是一场无可挑剔的葬礼。
至于川柳千代那家伙,真藏一听到这个名字只能想起来那是个麻烦的拜金女,而且对所有事情的态度都很轻浮。如果是换作真藏死了,川柳千代大概不会掉多少眼泪。换成川柳死了他也一样。
只是离开她的葬礼之后,真藏一个人回到家里,面对第二次变得空荡荡的隔壁房间。他会想,恐怕自己一辈子都很难再遇见像她一样有趣的女人了。
其实真藏也明白,川柳千代的本性不像她外表一般功利和轻浮。她随时可以过上简单模式的人生,结果却赌上自己生命,成为了一名紧盯东京这座超级都市黑暗面的监视官。
然后是薙切学姐,想参加她葬礼的人就太多了,估计连医学部的老学究们都要发讣告出来,他得排队到会场外面才能见她们最后一面。葬礼上除了学生教师和薙切的家人之外,搞不好还会有几个社会名流。
大家都在葬礼现场想着这位精英学姐的好,没人搭理角落的那个和薙切初“不熟”的真藏。可是学姐并不像她外表上表现得那么美好。
那是个满脑子酷刑和阴谋诡计的阴湿家伙,为了满足自己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而行动的疯狂科学家,老老实实当个医生实在是浪费她的才能。
学姐的这一面只有真藏知道,丢掉了精英外壳的薙切初才是真正的她。遗忘掉学姐的本性等于第二次杀死她。
他和小白相遇的时间也不过几个小时,按理来说遗忘她应该不是件难事。可小白这种外表上弱弱的很有礼貌的漂亮女高中生,内心里却敏感并且别扭得要命,就是那种看了会让人觉得年轻真好的美丽事物。
这么小的孩子万一死掉了那是多么不可饶恕的场面。所以真藏才执着于把小白送回地面。
星野真那,她是真藏认识的人里面唯一有充足死亡理由的。不管是被她的仇家杀死,还是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而自爆,都可以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明明是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死掉的女人,但是真藏却难以想象她死亡的场面。
这是因为她足够强足够疯。就算神秘少年在她脑袋里塞满搅拌机,真藏也觉得那个地雷女能在脑袋一片浆糊的状态下策划反击。
人要是疯癫到了某种程度就会有一种邪恶的神性,会让人不自觉地忽略掉她的肉体凡胎,星野真那就是这一类人。
这么想来自己也没有认识很多人吗,数来数去也不超过十人。
每个人都有和他之间无法忘怀的经历,或是和他朝夕相处,或是和他同生共死,或是成为了他的宿敌。
可只要时间足够长,他自认为还是有办法忘记这些人的。只要足够狠心,顺便再借助一点酒精,人脑的遗忘功能是很强大的。
真藏在心里试图说服自己,可是一些记忆却像故意要和他作对一样涌入脑海。
就在一个月前,他在遗忘某个人这件事上失败了。
那是他穿越过来后的时间真正开始转动的一刻,他认识了一个少女。他认识少女的时间比认识以上这些人都要早。
少女和小白在外表上是差不多的年纪,又像星野一样疯一样强,根本想不出来她会死掉。他和少女一连几个月都呆在一起,不呆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互相发消息打发时间。
这是在一切故事开始之前就死掉的少女。
他没办法遗忘少女。
从少女的葬礼上离开后,他不仅拒绝遗忘,还把已经成为僵尸的她带回家养了起来。在那之后,他才算真正进入了东京的黑暗世界。因为没能遗忘她,真藏才认识了这么多有趣的人和倒霉的事。
自己实在没必要逞强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不如对小白坦诚相待吧。
“你都这样说了,恐怕我很难忘得掉你。你这小鬼真是坏心眼。”
小白不再傻气地笑,而是很有活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她走到真藏旁边,抓紧衣服下摆看向座位上的真藏。
“顾问先生的话是会让人开心了,就算是搪塞我的谎言我也觉得开心。
可是连我这种相识不过几个小时的人都难以忘掉,顾问先生的感情也太沉重了回忆起死者的时候只能想起他们生前好的一面,这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吧,我有过一模一样的经历所以很清楚。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您,顾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