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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马车驶下山丘,朝着那条泥路上停着的队伍驶去,车夫的技术很娴熟,一番操作后马车在车门正对着夏尔的位置停了下来,随之暂停的还有原先现场暗流涌动的气氛。

夏尔紧紧盯着那扇印有哈布斯堡双头鹰纹样的车门,好像其中封印着什么可怕的怪物,而其他人见这辆马车全黑的涂色以及插着的黄白底双头黑鹰旗也下意识地提高警惕,双手紧握着手里的枪。

要不是加里波第和路易不停暗示,他们早就开枪了。

“哎呦呦,看这是谁来了?”夏尔拍了拍手,“美泉宫那些权贵老爷们怎么会想起还有我们这个环境不好空气又浑浊的地方来?”

隔着车内与车外的窗帘被掀开,缝隙中透出一双满是沧桑却依旧活力四射的双眼,披着黑斗篷的蓄着匈牙利式短胡的车夫从位子上跳下来,上前打开车门,同时以副恭敬的姿势候在门外,准备等着将车内的人搀扶下来。

车门打开,众人看到他的瞬间连夏尔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好表弟们中个别人甚至还借着前面同伴的身体作掩护瞄准了对方。

他穿着一套胸前挂着数个十字勋章的奥地利将官军服,除却常规的白色主色调外袖口部分还添加了金色围脖以做装饰,一条酷似现代奥地利共和国国旗的红白缎带斜着挂在身上,像是在无声地歌颂着主人卓著的功勋。

他的短发和一字胡白得像雪,身上的皮肤由于苍老而布满一条条的皱纹,可那双极富活力的眼睛又让他看着并没有那么老,他脸上露着慈祥如父亲般的微笑,可这个笑在众人眼里就如隐藏着嗜血本性的微笑面具般令人不寒而栗。

“放轻松,意大利的好小伙子们,”老人用一种平和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开口了,“我只是个喜欢保持年轻习惯的退休糟老头,今天只是路过而已。”

“如果是路过,那穿着这身容易引人误会的衣服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夏尔问。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个喜欢沿着年轻时的习惯生活的老头子,穿成这样能让我感觉年轻一些。”

老人说完将目光侧移了一段,扫了一眼远处那些借着同伴的身体当掩护瞄准着他的好表弟:

“你们也不用老维持那种动作了,直接拿身体给步枪当支架会很难受的。”

路易连忙转头望向那里,看见那些狙击的好表弟被那么说只得愤愤地放下枪,接着缓缓低下头。

加里波第也在疑惑,有次船只在的里雅斯特港停泊,他下船在港口附近的酒馆中买醉时好像听有人讨论过疑似他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倒是挺悠闲,不过如你所见我们正在组织锻炼身体,而且这特伦蒂诺有那么多矿产,治安水平摆在那,要兜风也不用来这种地方吧,对身体多不好。”

老人听完这番话,只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声音和他说话一样富有亲和力与感染力,不自觉中那些意大利人的态度竟都软化了些。

“那样不是更好了么?有人说年轻时在战场上经历了太多所以后半生都需要灵魂的安宁,可我和他们不同,正是因为年轻时经历过战火纷飞以至于我在暮年之际依旧渴望和战场一样的冒险氛围,

比如来到这被美泉宫视作蛮夷之地的特伦蒂诺来,当面和那些‘蛮夷’们打打交道。”

“如果说我们是蛮夷,那你们奥地利人就是无耻的侵略者。”路易走上前来对老人呛了一嘴。

马夫听罢瞬间怒目圆睁,下意识就想拔出腰间的马刀,但老人先一步迅速按住了刀鞘让他没拔出来。

事毕,他向夏尔一众人表示了歉意,即使他看着是如此苍老,每一个动作和神态却依旧丝滑得像是在跳一个没有舞伴的华尔兹。

见对方态度如此,路易和加里波第微微点头以示接受对方的善意,那些烧炭党好表弟们则是面无表情,紧握步枪的手一点也没松。

“好吧,老先生,”夏尔想了想决定也稍微释放一些善意,“至少从目前看来你没有什么敌意,不过我认为你有必要为你之前不当的措辞道歉,这些意大利小伙子不喜欢你们这样称呼他们。”

“嗯……你说的没有错,毕竟意大利人也是沐浴在我们伟大的凯撒弗朗茨光芒下的帝国子民,不光为帝国缴纳税收,还为帝国提供棒小伙子进入军队,称呼他们为蛮夷的确不合适。”

“你也觉得,你们的弗朗茨为意大利带来了稳定而不是压迫,对吗?”路易尝试试探。

“是的,吾皇统治意大利不光是带来了稳定,更是他以血缘纽带缔结的无上权柄,他的统治不光具有无可非议的合法性,也是千年来欧洲秩序的体现,且这片土地从罗马灭亡以来就被各个政治势力撕裂成一块又一块的,连小酒馆里的肉排都比它更有美感——

所以我曾不止一次向吾皇弗朗茨提过建议,让他尝试在伦巴第和威尼西亚多任命些意大利籍官员,但从我这些日子的走访来看,吾皇并没有听进耳朵里。”

“你不是说你只是个退休老人吗,怎么还负责私访了?”

“是私访没有错啊,我这一路上的开销可都是从我自己的腰包里出的呢。”

“那么,方便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不管你再怎么强调自己只是兜风,你这身打扮怎么都让人没法放心啊。”夏尔口气变得急促起来。

老人歪过头想了想,之后缓缓点头:

“我的父母给我的全名有些长,诸位就像他们一样叫我拉德茨基好了。”

看着那堆人惊讶的神色,名叫拉德茨基的老人面露喜色,不过并不是常见的坏笑,而是依旧慈祥的暖笑。

“我早年浪费了不少时间在参谋事务上,直到阿斯佩恩埃斯林和莱比锡的大战才有资格和卡尔大公一同探讨如何作战,虽说在波拿巴复辟后没能和他再交上手吧,可随团住进巴黎后感觉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就是了。”

所有人脸色都阴沉了下来,夏尔则是面无表情。

关于拉德茨基,他印象最深的也就那首老约翰·斯特劳斯谱写的奥地利版难忘今宵《拉德茨基进行曲》,不过从他先前的阐述来推理,他还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强大的气场,毕竟有资格和那位卡尔大公一起共事的绝不可能是一般人。

“我说,诸位也不用在知道我的本名后吓成这样吧,我又不像那些同僚们,只知道没完没了炫耀自己的贵族气味,关于意大利人方面我是一直都主张和平共处的,即使我们做不成朋友,也不会变成敌人。”

“您相信这话吗?”加里波第忽然说,“不管在帝国的框架下获得再多的优待,只要美泉宫还存在一天,意大利人就永远摆脱不了身上的枷锁,一个自由的奴隶无论再自由都是奴隶。”

“你还年轻,对自由会蒙上一层不切实际的滤镜,很正常,”拉德茨基在听完加里波第的话后意外地不感觉恼怒,“不过对我这个年纪来说,自由就是个过于齁甜的蜜糖,要是年轻时太自由了等老了是要还债的。”

“若是年纪轻轻就要戴上枷锁,可没法等到老了再享受自由啊。”

“你将稳定等同于枷锁吗,二十年前你们意大利人选择拥抱自由,可等来的却是自诩文明的法国人挨家挨户的劫掠,法国人在这片土地上打着以自由之名行的罪恶之举还不够多吗,即使是奴隶也能被主人保护人身安全,挣脱了枷锁却当即死于非命又有何意义?”

“那只是意大利人民在探索道路上出现的微小失误罢了,若是不尝试变革那我们永远都只是奴隶,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必被终结!”

“知道吗年轻人,有闯劲和干劲并不是坏事,至少从我的视角出发,奥地利帝国并没有对不起你们意大利人,看看隔壁的沙俄吧,不论是什么民族他们都会无条件地欺压,特别是那些波兰人和波罗的人,

意大利人在我国治下尚被允许学习自身文化掌握自身语言,在沙俄的那些波兰人可是连说波兰语都不被允许呢,这份让步难道还不够大吗?”

“我说,你的诡辩技术还有待提高啊,”夏尔接着又开口了,“当自己被奴役的时候应该想到挣脱枷锁而不是看谁比你更像奴隶。”

拉德茨基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微微低头笑着点了点头,像是在赞赏,可之后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话锋一转:

“你们可曾知道由我国梅特涅首相所制定的欧洲新秩序?在他的蓝图下,欧洲的每一片土地所属范围都是被明确划分的,我们几个主要大国都有捍卫和平的重要使命,若是你们一味蛮干,到时恐怕你们要面对的敌人就不止一个吾皇了,整个欧洲都会是你们的敌人。”

夏尔想到了未来那场发生在匈牙利的革命,穿白军服的奥地利人与穿灰军服的斯拉夫牲口将那些在街垒挥舞红白绿三色旗的志士们悉数绞杀。

见路易想开口,夏尔连忙制止他。

“没有关系,作为罗马帝国的后裔,我们有能力也有底气为争取自己不做奴隶的权力而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加里波第的回答掷地有声。

“这就是你们最终的回答吗……很好。”

拉德茨基转过身去,在匈牙利马夫的搀扶下慢慢回到了马车上,临出发前,他在马车里给众人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嘴上说大话谁都能做到,至于你们有没有能力追求自由,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危机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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