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有谁看过这本册子,都站起来!”
老教官怒吼着,一把将手上的册子愤怒地摔在讲桌上,抬起头怒视着众人,像是要把他们都吃了似的。
台下的六十余名学员面面相觑,彼此窃窃私语,但终究没人站起来。
当教官的怒火终于到达极限准备发作时,坐在后排靠窗位置上的学员迅速起身,昂首挺胸一脸牛气,腰板挺得如木板一样直。
他个子不算高,长相也平平无奇,一对小小的八字须略显滑稽。
教官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接着他将视线转向别处,拿起讲桌上的戒尺继续重复着相同的话。
在戒尺泛出的威光下,又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在清点过数量后,教官点了点头,放下戒尺,可脸上的怒容依旧没有消退半分。
“你们几个,”老教官一边说一边伸手从右到左扫了教室一道,“知道这册子里说的是什么吗?”
“知道,宣传法兰西皇帝拿破仑·波拿巴的事迹,其中重点讲述了——”
“布朗!”老教官愤怒地打断了他,“别以为你成绩好又是交换生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个该受上帝诅咒的名字在当今绝对不准被提及,难道入学时我没说过吗?”
“说过。”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违反校规?是想脱掉这身象征着荣耀的炮兵军服吗?”
“圣西尔军校为拿破仑所建,我认为有必要对建校人抱有最基本的尊敬——”
“闭嘴!”教官气的发疯,一边狠拍讲桌一边唾沫横飞,“不管怎么说,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校规,以国王与上帝之名我有权罚你关禁闭!”
教官话音刚落,其他同样站起来的学员一齐说道:
“我们也和布朗一起看了册子,让我们也一起被关禁闭吧!”
听见他们这样说,布朗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接着便大踏步从位置上离开最终站在过道上。
那些学员见状也纷纷站出来,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对抗着台上的教官。
他们在赌,赌教官敢不敢冒着被处分的风险体罚优等生。
近些日子传闻国王查理十世要派遣专员对军校进行访问,若在这种时候无端体罚学员,事情一旦被专员上报给国王他们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教室内一片寂静,但没有人胆敢发出一点声音,最后,还是布朗打破了沉默:
“教官,我们承认确实看了这本册子,但我们一没私下传播二没有高调宣传,
并没有违反校规中‘禁止传播并宣传拿破仑相关事迹’的规定,就算我要被罚也不该是关禁闭,而是从轻处理。”
“从轻处理!”那些站起来的学员也高声附和道。
教官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沉默。半晌,他抬起头,怒意已然消退了些。
“你们告诉我,这册子是谁给你们的?说出来我就免除你们的禁闭。”
“是我捡到的。”布朗继续说。
“哪里捡到的?”
“花园小径旁的垃圾桶旁边。”
几个坐着的学员瞥了布朗一眼,脸上带着愤懑。
“你们真的是在那里捡到的而不是某人给你们看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教官不得不下令撤回禁闭令,但作为头头的布朗还是挨了顿体罚,因为他在捡到册子后没有第一时间上报或销毁。
挨完打后教官还不解气,让布朗当场烧掉册子完事再威胁几句才放他走,他的双手被戒尺打得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疼痛让布朗几乎失去知觉。
他走出教学楼,发现有十来个同学正在外面等他,正是刚才站起来的那些。
其中一个卷发高个子看见布朗,连忙上前跟他打招呼:
“你可出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了,”高个子拍了拍布朗的肩膀,“那老家伙除了打你没做啥过分的吧?”
“不用担心太多,弗朗索瓦,”布朗佯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但每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只是硬撑,
“无非就是用戒尺打完后再烧了册子,然后惯例说些不痛不痒的狠话。”
“还说呢,你两只手都跟猪蹄似的。”一个矮个子指向布朗的手。
“好吧,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点疼。”布朗耸耸肩,还不忘配音几句逗乐众人。
“我们今天还举办研讨会吗?”高个子弗朗索瓦问布朗。
“老家伙们最近开始严查了,就先暂时停止活动吧,”布朗慢吞吞地说。
一伙人看见不远处有个长椅不约而同地走过去,但还没走到,后面的灌木丛中便跳出几个一样穿着炮兵制服的学员,堵住路后不忘怒视着他们。
布朗认出了领头的,或者说他的那张脸化成灰自己都认得。
“雅克,你这是干什么?”弗朗索瓦对着他挥了一下拳头,“把路让开!”
“圣西尔的校规是什么?波拿巴与狗不得入内!”
雅克身旁的一个跟班大喊,之后叫雅克的头头继续补充:
“布朗,你骗得了教官但骗不了所有人,你真以为你借着学术研讨的名义宣传拿破仑的事没人知道吗?当今是波旁的天下,波拿巴终究只是过街老鼠!”
“你们有在研讨室找到什么证据吗?现在讲法律,你没有直接证据要怎么对我发起指控?像这种牵扯到名誉的问题我完全可以告你诽谤!”布朗回怼。
“你无不无辜,就让上帝来裁决吧,”雅克向跟班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立刻递来一把军刀,雅克接过军刀拔出刀鞘后还耍帅般地挥了一挥,
“别跟我说你要像个懦夫一样怯战,臭要饭的瑞士乡巴佬!”
雅克的话尖刀一样捅到了布朗的痛处,气得布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弗朗索瓦见状赶忙上前一步,一边拉住布朗一边怒斥雅克:
“你不知道先王路易十八颁布过决斗禁令吗,要是你真想胡来我现在就能报告教官公开处分你!”
“少吓唬人了,我爹可是正统波旁贵族,所谓法律只是约束你们下等人的,”雅克刚说完,便举着刀朝布朗冲去,“波拿巴的狗砍死也不算犯罪!”
闪着寒光的刀刃划破空气直冲布朗的面门,速度极快,要是耍帅硬接估计整个手掌都要被削掉一半,更何况现在手还肿着。
“住手!”
一阵犹如雄狮咆哮般的呐喊震慑住了所有人,在雅克因惊愕自乱正脚的一瞬,布朗一记铁山靠将他击倒在地,弗朗索瓦则趁机抢走了他的军刀。
一个身着挂满勋章的高级黑色军装,面容冷峻头发稀疏的老男人缓缓走来。
他好像自带气场,每往前踏出一步对面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后退。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袖口别着波旁鸢尾花纹饰的士兵,那套军服他们认得,正是波旁王室宪兵的标准制服。
他看见倒地的雅克,脸上显现出藏不住的愤懑,随后摆了摆手让两个士兵将雅克等人带走,自己单独留下来陪着布朗一伙。
“多谢先生相助,”布朗带头表达了感谢,接着继续说,“请问您是?”
“尼古拉斯·苏尔特,”男人摸了摸下巴,“或者我的另一身份,帝国前元帅你们更熟悉?”
苏尔特元帅!
学员们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来了精神,对于熟知拿破仑辉煌过去的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直接同皇帝陛下的前元帅直接沟通更有意义了。
才一下子苏尔特就被布朗的跟班们包围,只有弗朗索瓦和布朗依旧留在原地,即使两人怎么劝也劝不动。
“布朗,你刚被体罚现在需要休息,留我们在这跟老元帅叙叙旧吧。”人群中有人对布朗说道,之后其他人也跟着说。
弗朗索瓦望向布朗,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和我一样崇拜拿破仑,为什么放过那么好的机会?”弗朗索瓦问。
布朗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围绕在苏尔特身边的跟班们以及笑容可掬的苏尔特本人,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弗朗索瓦虽然疑惑,但也只能跟上。他走得非常快,弗朗索瓦差点赶不上,让他不禁对布朗奇怪的举动更显好奇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弗朗索瓦终究是按讷不住好奇心,而布朗也回答了他:
“弗朗索瓦,你是我们之中最有才干的,苏尔特在这个时间以这种身份出现在这种地方,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怎么说?”
“你想想看,阿图瓦伯爵一上台就在全国大搞去拿破仑化,哪怕只是看了拿破仑相关的册子都要遭罚,
在这种高压环境下苏尔特这种人不但没被迫害反而还被王室重用,正常吗?”
“你那么一说……”弗朗索瓦的神色一下变得凝重,“那我们不是很危险吗?”
布朗叹了口气,带着弗朗索瓦来到教学楼,接着走进一间宽阔的教室。
一进入其中弗朗索瓦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油墨味,正是角落里那台旧式印刷机用的那款,布朗则找了个书桌坐了上去。
“这里不是我们常用的研讨室吗?干嘛来这里?”
“刚才的一切就是个精心的陷阱,或许我们要在这里告别了。”布朗的话把弗朗索瓦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难道……”
弗朗索瓦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砸开,陆续进来数十名宪兵将两人围成一个圈。
之后又有三个人在门口两名士兵的致意下缓缓走进室内,为首的苏尔特和身后的教官面无表情,雅克则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布朗。
“苏尔特元帅,不过只是要抓一个人而已,不用那么劳师动众吧?”布朗从书桌上一跃而起,如奔赴刑场的烈士般径直走向苏尔特,
“又或者说,我该称呼您为尊贵的公爵大人还是帝国的叛徒?又或者是波旁的无耻走狗?”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嘛,瑞士交换生路易·布朗,”苏尔特收起了原先和蔼的面容,重新换以一副冷峻与阴险的神色,
“或者和你一样,我也得换个方式称呼你?叫——”
“波拿巴。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
布朗没等苏尔特开口自己就先抢答了,“没错,布朗只是个假名,我本以为你们能早点察觉的。”
“那册子果然是你写的,你终于承认了!”教官指着布朗骂道,“你的事情将会告知瑞士的图恩军事学院,圣西尔也将开除你的学籍!”
“还要把你送上断头台!法兰西不欢迎科西嘉暴君的后裔!”雅克也附和道。
苏尔特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让宪兵把夏尔抓起来。夏尔倒也不反抗,只是一脸傲气地被宪兵押着送了出去。
弗朗索瓦望着夏尔的背影说不出一句话,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但教官随即就将他拉回了现实:
“至于你们,遵循专员苏尔特大人的命令:研讨会查封,所有人关一周禁闭。”
事毕,雅克去找苏尔特。一番礼节后,问道:
“那个波拿巴走狗会被怎么样?处死吗?”
“处不处死,还得听国王的命令,”苏尔特说,“但在那之前他得体验把牢狱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