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穿着崭新的黑色制服,腰间别着警棍和手枪,耀武扬威地迈着大步走在街上,心中满是喜悦。
半个多月前,他还是个名为路德维克·邦纳夫斯基·拉多姆的破落贵族,可此刻的他已经是隶属于巴黎警察总局,名为路德维克·邦纳夫斯基·拉多姆的正式警员了,当被他人称为“邦纳夫斯基警官”时,他能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权力在手中蔓延。
那天在和梯也尔分别前,他将瓦莱夫斯基在先贤祠附近住所的地址告诉了对方,本以为要差不多一周才会有消息,可没成想第三天便有一封署名布罗伊公爵的信寄到了家中,信纸上写着简短的前因后果以及客套的祝福语,随它一起的还有封稍小一些的盖着鸢尾火漆印章的信封。
他最开始踏进司法宫的警察总局办公室时,那个耀武扬威的负责人还想着轰他出门,直到夏尔掏出那封介绍信后他才秒成变色龙对自己和和气气,并迅速安排笔试和相关测试,而测试难度对他这个奥格斯堡大学毕业生以及圣西尔结业生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当上警员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梯也尔和警察总局都不是傻瓜,梯也尔要求他贴近民众以获取一手资料,而警局同僚们要求他积极履行搜查波旁反对派顺便维护治安的职责,双方要求彼此互斥。
相比民众,难对付的是同僚这边,如何才能在履行警局职责的同时不让民众反感是个技术活,不过他还是成功在这两者间找到了平衡点。
在走出最后一个巷道后,前方那栋哥特式建筑风格的教堂便屹立在眼前,四周挤满了人,他们都是刚刚完成礼拜的虔诚信徒。
圣保罗-圣路易教堂位于圣安托万区,是巴黎老城区内最大且知名度最高的教堂,共和国时代由于改为仓库而免遭破坏,如今查理十世治下它不仅被恢复了往昔职能更被进一步强化,以至于到了安息日这里比中央市场还热闹。
查理十世扶持教会带来的为数不多算是正面影响的一条就是强化了安息日属性,这天没排到班的警员都被要求去教堂做礼拜,本就不信教的夏尔趁机接下了今天的巡逻工作,再加上他声情并茂的表演天赋,狠狠在同僚之间刷了一波好感。
即使通过拉马克将军的关系他成功在平民圈里混了脸熟,他也很明白这些共和派绝不会同意跟着自己重建帝国,要想达成这一野望必然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当上警员只是第一步,是时候进行第二步了。
可问题是,怎么联系到巴黎城内的波拿巴派呢?与拥有名义领袖拉马克和布朗基的共和派相比,波拿巴派完全就是一盘散沙,即使有瓦莱夫斯基提供情报表明他们同样以圣安托万区为据点,可却没有任何联系到他们的办法。
总局根据他的要求,将他负责的区域分在巴黎11区到12区,正是圣安托万辖区内,再加上安息日,他有足够的时间以工作的名义慢慢找。
走到教堂门口,他无意向教堂内一撇,果然发现了些奇怪的情况。
此时晨间礼拜早已结束,理论上教堂内应该没有人了才是,可在靠近讲坛的前排长椅上却仍坐着数十个身着无套裤的人。
出于疑惑与职责,夏尔悄悄摸进教堂内,以后面的长椅为掩护半蹲着悄悄前移,那些人聚精会神地低声祷告,声音隐约飘入他的耳中:
“愿慈爱的耶稣保佑拿破仑皇帝归来推翻波旁,愿世间的荣耀与权柄都归于他……”
夏尔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怒火一瞬间涌上心头,他霍然站起冷声怒骂:
“没用的东西!”
几人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猛地跳起来,看到身穿警察制服的夏尔后顿时面如土色,像受惊的鼠类四散奔逃,夏尔见状又掏出警哨:
“站住!要是再跑我就现场逮捕你们!”
他们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平民,又被极具威慑力的夏尔那么一威胁,纷纷垂头丧气地折返回来,以至于几个修女都被吸引过来了。
出于谨慎,夏尔将修女招呼走后让他们几个坐到靠后的位置,他自己则将前面的长椅换了个位置后与他们面对坐下。
那些人胆怯地坐在夏尔对面,出于恐惧不敢直视夏尔的目光,这份胆怯让夏尔觉得他们与其是人倒是更像乖巧等着主人责罚的奴隶,环视他们时,他们躲闪的眼神和畏缩的姿态让他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接下来我问你们的问题你们都要如实回答,若你们积极配合我可以放走你们,否则……”
他们早已被夏尔的威严吓破了胆,话没说完他们就连忙点头称是,祈求夏尔绕他们一条生路。
“首先,”夏尔故意翘起个二郎腿,双手环抱于胸前,“你们几个是不是波拿巴分子?”
“是……是的。”其中一人答道,极低的声音中透着恐惧。
“不惜祈求上帝,你们就那么渴望拿破仑回来吗?”
这次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彼此互相望了望,似乎拿不定主意该怎么答,见对方在浪费时间,夏尔索性逗狗一样故意将警哨又拿出来让他们看到,这下子他们才终于镇静下来,开始回答夏尔的问题:
“是的,我们渴望皇帝陛下归来,正如饱受苦难的人们渴望正义和公平,”其中一个长得有些涵养的对夏尔说,“自从波旁王室复辟以来,他们的许多政策都在扼杀我们的生计,高赋税与贵族特权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总不能就直接等死吧?”
“把希望寄托在宗教之上,你们就不懂得靠自己这双手去奋斗吗?拿破仑从来不依赖上帝,你们这样也配谈跟随他?”夏尔反问。
“我们当然有奋斗过!”那人语气激动地朝夏尔怒吼着,其他人出于恐惧想要制止,但夏尔劝停了他们,“警官你估计是前不久刚加入的吧,我们奋斗过,我们当然奋斗过!十年前,我们在这片街区修筑了街垒,我们都曾为捍卫拿破仑的荣耀而战过!”
“‘圣安托万兵变’是吗?我记得当局一两天就把你们镇压了。”
“你们称它为兵变吗,也是,毕竟你们这些警官作为当局的忠实奴仆,肯定不会对我们的革命与反抗有什么正面评价。”
“我劝你们用词小心一点,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别人那你们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夏尔的目光扫过他们,目光中充满一种骇人的冷酷。
“好吧……在那之后,波旁政府就对我们施加了残酷迫害,不少兄弟都在古监狱被折磨致死,但比起这些,更让我们感到不可原谅的是帝国元帅们无耻的背叛。”
“你们说的,莫非是苏尔特,乌迪诺和马尔蒙元帅?”
“是的,正是他们,”此人眼中闪过一丝悲戚,“我们波拿巴派可以失败,但唯独不能忍受背叛,带领军队的是马尔蒙元帅,可他无视了鹰旗信号直接下令开枪,我们才明白叛徒永远都是叛徒。”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这不是你们就此选择祈求上帝的理由,假如我是拿破仑,看到你们这副样子我更宁愿你们别打着我的名义,丢人。”
他们听罢本能地感到愤怒,可这道怒火轻而易举地就被夏尔以轻蔑扑灭,剩下的仅有黯然和不甘。
“你们嘴上说跟随拿破仑,但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他对宗教的态度?他何曾有过遇事祈求上帝或之后向上帝忏悔的做法?没有,他甚至连皇冠都是自己戴上去的,如果你们身上还有一点骨气,就应该拿起武器准备下一次斗争而不是来教堂祈祷!”
他们的眼神中透着不解与迷茫,回过神来的夏尔也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警官,”他们之中有人试图挽留,“您与我们印象中的那些警员都不一样,能告诉我们您怎么称呼吗?”
“不能。”
夏尔干净利落地甩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教堂,当他看到天空高高挂起的太阳时,只感到心中愈发沉重,看样子想要重建帝国还有段长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