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蒙痴痴地停在原地,盯着夏尔的双眼写满疑惑与难以置信,时间推移,他的脸上涌现出恐惧之色,如同夏尔的出现勾起了他可怕的回忆。
夏尔见马尔蒙这副看到他跟见鬼般的模样,心里更乐了,开口挑衅道:
“别发愣了,我跟你印象中的拿破仑皇帝不是一个人,我是他侄子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
见身为司令的马尔蒙依旧愣在原地,年轻的副官想了想决定接过指挥权,上前一步跟壮胆一样大声质问:
“波拿巴的走狗,在我波旁的大军面前还不投降吗?”
“你们看着好像也没带大炮的样子嘛,是十年前在同一个地方赢得太顺利所以自以为是了吗?”夏尔继续嘲讽,同时不时以余光向后瞟。
“区区一个破街垒,就算没有大炮我们也能像碾死臭虫一样踏平你们!”年轻的副官被夏尔激怒了,脸气得涨成猪肝色,“不过出于王室的礼节,我可以最后命令你们投降,若是不从则休怪我无情!”
副官神采飞扬地向后方的士兵示意瞄准,可那些士兵却显得犹豫不决,互相看看又彼此推揉始终无人相应,但他们始终将步枪紧握在手。
“哈,你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副官,而且年纪看着还没那些士兵大,他们甘愿听你的吗?”夏尔继续嘲讽。
“滚回家去找妈妈吧,波旁的走狗们!国王的统治从今天开始就要结束了!”
一个身着短衣头戴弗里吉亚帽,面容粗犷的男人爬到夏尔身边,在当着他们的面给自己胸前别上一枚三色徽后将另一枚递给了夏尔。
这枚徽章就像开启记忆的钥匙,竟然让先前一直死机的马尔蒙又断线重连了,作为大革命的亲历者,他对这东西太熟悉了,如果以往的他对此充满了爱惜与向往,那如今的它就是一个证明,证明他背叛了革命与法国人民的最佳证物。
他的额头冒出冷汗,连带全身跟着颤抖,身旁的副官与街垒上的夏尔见状表情都不约而同变得难看。
“喂,那边的士兵兄弟,你我在贵族眼里都同样是贱民,为什么不干脆点与我们一起推翻这个该死的波旁政府呢,真以为那个连退伍费都能拖欠的国王会给你们什么好待遇吗,怕不是下一批被扣上什么波拿巴派帽子取消番号的就是你们了!”
那些士兵似乎被这个男人的发言激怒了,当夏尔注意到一名士兵直接举枪做瞄准状时下意识想让男人趴下,可终究迟了一步,枪响打破了寂静,子弹完美命中了男人别在胸前的三色徽,连带着溅出大量的鲜血。
枪声就像一个信号,同时激化了马尔蒙和夏尔,乃至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势,即使耶稣亲自前来都无法阻止流血了。
“我……我不管你是叫拿破仑还是别的什么,我现在是服务于波旁的将军,是巴黎驻军的司令,你们这些叛乱者既然拒绝投降那别怪我无情!斩尽杀绝,不留俘虏!”在枪声的作用下彻底清醒过来的马尔蒙随即一把抽出军刀,刃指街垒发出命令。
见司令重新焕发斗志,数百名士兵也一齐发出战吼,排成横队大踏步地朝街垒而去,步枪枪口一齐摆在前,最前端的刺刀闪着寒光。
夏尔对这一突然的变故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甚至说对方率先开枪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当男人中枪无力地倒下街垒时,后方那些手持枪械的老兵和失业工人纷纷涌上街垒组成了第一道线列。
“开火!”
夏尔率先开枪,之后那些老兵也同时扣动扳机,那些工人则动作彼此慢了几拍,可好歹都把子弹打出去了。
那一横队的士兵则被街垒上突然出现的线列整蒙了,还没来得及开枪便被一轮齐射击倒了超过一半人,小部分被当场打死,其余的则是按着持续流血的伤口不住地呻吟。
夏尔见对方付出如此伤亡,惊讶之余也不忘了暗暗赞叹,他感觉自己在圣西尔学到的知识此刻又发挥了用场。
圣西尔教官曾说过,新兵线列开火与老兵线列开火最大的不同在于,新兵出于对密集枪声的恐惧导致他们齐射时命中率往往十分低下,而老兵因为能适应这些枪声以至于齐射时依旧能有效瞄准,进而导致双方拉开差距。
即使不敢保证这些老兵多怀念帝国,可当自己早晨通过警员内部关系将七月敕令的副本,特别是王室将这些老兵打成波拿巴分子取消所属番号的内容念给他们听的时候,他们脸上浮现出的幻灭与愤恨绝对不会是假的,即使别的内容他们不感兴趣也无所谓了。
在如今的非常时期,是否认同帝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愿不愿意站在自己身旁,一同于街垒上向白底鸢尾花旗射出革命的子弹。
见最靠前的尖刀连损失如此惨重,马尔蒙命令他们撤退回来,同时让后方那些没有上前的士兵分出一半摆出三列横队来准备齐射,而夏尔见状则是在对方开枪前一刻命令所有人跳下街垒。
一阵阵枪声交替响起,无数子弹命中街垒上的木制或石质材料迸出的杂乱声响听得不少持枪工人头皮发麻,他们和男人一样是破衣烂衫面容粗鄙,可胸前唯有那一瓣三色徽显得如此干净及夺目。
射击完成的瞬间,马尔蒙一边下令先前的三排留在原地装填,而剩下尚未开枪的一半人则被马尔蒙命令刺刀冲锋,他要在对方没来得及完成列阵的空隙以刺刀撕开他们的防线。
这招很笨,也很考验己方士兵的军事素质,可在没有大炮的情况下即使是他也只能和对方抢时间,或者说街垒战的胜负便是在这一瞬间!
当他看到士兵们正有条不紊地迅速攀爬着街垒时,马尔蒙稍稍感到放心,这些士兵都是他为了这次行动专门挑选的,除却军事素质外最大程度考虑的便是对波旁王室的绝对忠诚。
无产阶级与中产阶级出身的士兵有被自由主义洗脑的风险,只有农村出身,特别是来自普瓦图旺代省的士兵在当今才最值得信任。
他不明白查理国王脑子是抽了什么风,偏偏选择在巴士底日颁布那种一看就会得罪除保守势力外的所有人的敕令,可自己已向那面白底鸢尾花旗宣誓效忠,他不能也不愿再背叛自己的誓言。
第一个士兵已经爬上了街垒,正当马尔蒙以为胜利女神在向他微笑时,又一声枪响打碎了他的所有幻想。
就像早已准备好了般,那名士兵刚刚爬上去准备瞄准便遭一枪爆头,紧接着先后爬上街垒的士兵也遭到了同样的打击,那些还没爬上去的士兵见状也纷纷放弃攀爬,提着枪一路小跑欲回到马尔蒙身边重组队列。
街垒上夏尔等人原先站着的地方此刻已被烟雾遮蔽,夏尔此时却带着新一批人重新站上了街垒,在尚未散尽的烟雾中若隐若现的他们如恶鬼般令人胆寒无比。
此次上来的都是那些被冠以波拿巴分子的名号取消番号的老兵,他们手里举着步枪,双眼喷射着名为复仇的火焰,让马尔蒙以及麾下的士兵都心里发毛。
他们刚刚站定的瞬间夏尔便再次下令开火,此次瞄准的是那些没能爬上街垒撤退的士兵,子弹命中他们的后背,许多人死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士兵的鲜血不断往外流,渐渐将街垒外都染得一片血红。
夏尔他们在完成射击后一把从街垒跳下,可在马尔蒙以为他们打算刺刀冲锋下令瞄准时,他们头顶上的街垒又出现了一批头戴弗里吉亚帽,胸前别着三色徽的持枪平民,他们在夏尔的命令下学着先前的样子用手里的步枪或手枪瞄准剩下的士兵。
当马尔蒙失去意识前,残留在他眼里的是一个站在街垒正中央的孩子,鼓尽全力举起一面捆在长杆上的红白蓝三色旗,迎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