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雅雀无声。
诡异的气氛,把传话的小厮急得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塌了啊!
亲家母备好了大船,准备装娘家人丰厚的嫁妆。
然而,探春的嫁妆现在还飘在天上,没有落地。
贾母见众人默不吭声,沉默良久,泪眼朦胧,带着些许哽咽道:“卖了罢,卖给他,卖地所得的两万都给三丫头做嫁妆。”
“那些下人,该裁的也都裁了罢。”
说着,便起身往里间走,只留给众人一道苍老的背影,和几滴难以察觉的眼泪。
她痛的不是那四个庄园,而是偌大的荣国府随便清清扫扫,也能凑出两万两。
但大家都死死捂住自己的体己不放,眼睁睁看着荣国府贱卖庄园。
贾母做了决定,便有人背了锅。
众人做起事来,便少了些心理包袱。
不一会儿,便把事情安排好。
卖地的事仍由贾琏负责。
贾政让他带着四个庄园的地契去找王卓,先签合约,把事情先敲定。
贾琏来到王府,已经天黑,本以为签合约,交割地契,最快也得等到明日官府上值才能完成。
不曾想,事情出奇的顺利,不仅合约有现成模板,连官府的交割手续也有王卓下面的人一手包办。
整个过程不出半盏茶时间,便已交割完毕。
………
贾琏回到荣国府,此时,有头有脸的人大多已经睡下,至于有没有睡着,不清楚。
回到房间,见凤姐儿刚把几个下人打发走,便拿出两张一万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凤姐接过银票,放下手上的嫁妆清单,叹了口气道:“苦了三妹妹了。”
贾琏没有做声,也是叹气,而后,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嫁妆清单,看了起来:
“这…这怎么全是些廉价货,这要是陪嫁到郡王府,三妹妹得被看低成怎样。”
凤姐儿道:“你别嚷,被人听见了又得嚼舌根。”
贾琏叹了口气,仰躺在椅子上道:“你好歹给三妹妹弄得体面一些,这清单上,嫁妆的价格,合拢我看不过五千两。”
凤姐儿朝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关好门,待平儿关好门,方才轻声说道:“你还想要5000两,你知道太太怎么交待我的?”
贾琏道:“怎么?太太插手了?”
凤姐儿道:“何止是插手,这次是下狠手,太太只让我给三妹妹办1000两银子的嫁妆。”
“剩下的钱,给她一万两,说是等舅舅回来,拿去走动走动。”
“其余的,便用作府里的日常开销。”
“还说,下人别着急裁,再等等看,或许以后会有转机。”
贾琏道:“那你咋应的?”
凤姐儿没好气道:“没良心的,我能咋应。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贾琏叹了口气,没敢做声。
他知道,这是凤姐儿的痛处。
凤姐表面看起来风风光光,大权在握,实则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傀儡罢了,事事还得看王夫人的意思。
贾琏见凤姐生了气,便起身拉着她的手,娇声娇气道:“别生气,这个家迟早都是我的,到时候,我看谁敢跟你抢。”
“到时候?”凤姐白了他一眼,“我看不过两三年的光景,这家就得败光。”
“到时候,你能继承的,恐怕就只有一屁股烂账。”
贾琏一面笑,一面拉着凤姐,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烂账也是账,你先说说,你打算怎样合计三妹妹这事?”
凤姐很吃贾琏软绵绵这一套,顿时,眉开眼笑道:
“我私自把预算调高了1000,然后着人置办一些赝品;或看起来气派,实则花不了多少钱的事物;亦或只是个空架子,里面没有东西。”
“虽然这样对不起三妹妹,但现如今,我也只有这点能耐……”
说着,不觉眼圈儿一红,掉下泪来。
贾琏见状,心也跟着痛了起来,连忙抱着凤姐,拍了拍她后背。
突然,他灵光一闪道:“我们何不挑几件王卓送的聘礼,作为三妹妹的嫁妆。”
凤姐被他的傻里傻气气得笑出了声:“我说你是个没良心的,你还犟嘴。”
“我问你,若我们把王卓送的聘礼,作为三妹妹的嫁妆,你觉得王卓会不会知道?”
“知道了,又会怎样?”
贾琏这才醒悟过来,想起王卓不仅对一切好像都了如指掌,而且还敢在皇城外大开杀戒。
关键杀了1000多人还没事,反而是李佥事和陈府尹全家被判满门抄斩。
心想:以王卓的作风,必然会知道,知道后,恐怕南安太妃也压他不住…不对,是肯定压不住。
………
三月二日夜,亦是清明前夜。
秋爽斋。
惜春刚离开,赵姨娘并贾环便来到了秋爽斋。
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翠墨,见到赵姨娘,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厌恶之情,而后,便离开了。
只因赵姨娘每次来到秋爽斋,不是问探春要钱,便是让她办事,从来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
平日里,反倒是王夫人对探春关爱有加。
赵姨娘来到探春的梳妆台前,看到那气派的凤冠霞帔,并一些名贵的金玉饰物,不觉眼圈儿一红,掉下泪来。
她没想到,自己女儿一身的行头,竟是往日里,自己顺道去潇湘馆打打秋风的林姑娘送的。
贾环见探春仍然背对着他们,便扯了扯赵姨娘的衣袖。
赵姨娘心领神会,急忙用袖子擦干眼泪,小心翼翼来到探春身边:“姑娘,明儿你便要远嫁了……”
说着,不由得哽咽起来。
“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体己,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你收下吧。”
说着,便将一个布包着的铁盒递了过去。
探春没有接,也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站着。
赵姨娘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将铁盒放在梳妆台,便三步一回头,眼含热泪离开了。
霎时,探春泪如泉涌,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一瞬间,过往的一切纠葛和不解,仿佛都被解开了。
她毫不犹豫地追出门,看到夜色下,那略显佝偻的身影。
“娘!”
远处,赵姨娘的身躯微微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身后再次传来探春的声音。
赵姨娘回过头去,夜色下,那晶莹的泪珠依旧清晰可见。
她看见,她的女儿正朝她跑来。
下一刻,母女俩紧紧抱在一起,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仿佛,这一刻,天地为她们停转,时间为她们停留。
一旁的贾环,也擦了擦眼泪,然后,怯懦懦地在袖子里掏了掏,迟疑了片刻,又扯了扯探春的衣服:“姐,这个给你。”
探春转头看去,贾环手心捧着一只千纸鹤,一只雪白的千纸鹤,一只可以漂洋过海的千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