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王承恩不断叙述在黄安所见所闻，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土改，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税……”崇祯神色恍惚，上次洪鸿似乎也提了一嘴土改，他并未在意，而今王承恩详细叙述土改之政，身为皇帝，岂能不知这土改意味着什么。
土地兼并，王朝之痼疾，不论哪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也不敢对土地兼并动刀。
抑制土地兼并，无疑会得罪全天下的利益阶层，轻则皇位不保，重则社稷覆亡。
大明朝的土地之政，可以说是将土地兼并推向巅峰，数不清的土地因此成为隐田，日益增多的王室，让本就窘迫的赋税收入，更是雪上加霜。
大明一千多个县，郡王就有三四百，一县土地尽归王室，哪来的赋税可收？
大明若是再绵延两百载，全天下的土地估计都不够王室分的。
王室如此，还有勋贵，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官员和有功名的读书人同样有免税特权。
能缴纳赋税的自耕农还有多少？
毫无疑问，大明国祚延续的越久，太祖皇帝制定的制度弊端越大，终究有一天，会将大明彻底压垮，进而万劫不复。
崇祯不是没想过，但也只敢想想，他敢剥夺王族的土地分给百姓？
不敢，藩王是皇家圈养在各个城池里的猪，可就算是猪，皇家也不敢提刀放血。
真要那么干，多了不说，天底下最少一半的藩王会勾连起兵，把他这个皇帝掀下皇座。
至于废除优待官员和读书人的免税之政，更是做梦都不敢想。
朝堂上的官员能用祖制压死他，嘴里喷出的吐沫星子能淹死他，文人手中的笔是杀人不见血的刀，他会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邓平……恐怕真的没有谋逆之心。”
王承恩不解:“万岁爷为何这么觉得？”
崇祯笑道:“土改，能让邓平获得民心，更能永绝土地兼并之患，大明若能土改，赋税增加十倍都不是没有可能，然而此举得罪的是全天下的士族、乡绅、豪门等等能从土地中获利之人，没有士绅的支持，他若争霸，必然举步维艰，他能杀一县，一州，一府，难道还能血洗一省乃至天下？”
王承恩没反驳，但内心并不认同。
他到过黄安，在天狼营外驻足过，看到过碑上的那句为华夏崛起而战！
在王承恩看来，只要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足够心狠手辣，血屠一省如何，血杀天下又如何？
得民心者得天下，推行土改，杀一个士绅，天底下的士绅不会在意，杀几十个，他们会胆寒想谋逆，可你要是把一省的士绅都给宰了，那么没死的只会臣服。
士绅力量固然庞大，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
更何况就算士绅要造反，他们靠谁造反，还是得靠万民，可万民之心已归邓平，他们凭什么从逆？
不亲手把士绅捆了、宰了就不错了。
不反驳，是因为他知道皇帝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多说无益。
“这些书有些意思，这物理、化学观之如观天书。”
王承恩苦笑:“万岁爷，奴婢以为那邓平在邓家庄能鼓捣出诸多神奇之物，多半与这些天书有关。”
“黄安县的孩童都学这个？不读四书五经，如何科举出仕？”
“奴婢觉得，邓平或许就没打算让他们科举。”
崇祯怔神，在他看来读书的目的就是科举，科举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做官，不科举，读书做什么？
“黄安小学每月都会进行一次考试，考试成绩不合格的孩童会被退学，不过这小学还有偏科班，比如某位孩童语文、数学、物理成绩极差，但化学成绩极好，那这孩子会被转入化学偏科班，除了认字外，只学化学。”
崇祯想了想摇头，这种考核制度显然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他也不在意，他只固执的认为，读书科举才是正途，其它的就算学的再好，考不上功名又有何用。
在崇祯看来，大明不可能亡国，那儒学自然是正统，何况就算改朝换代，新王朝的皇帝难道不需要儒学稳固自己的正统地位？
将书本丢在一边，崇祯手里拿着平币，仔细看着。
“这纸币上的少年是邓平？”崇祯好奇道:“怎么看上去懒洋洋的。”
“回万岁爷，这确实是邓平，这纸币在黄安县也叫平币，这邓平开了数十家新奇店铺，但凡在其名下店铺买东西，必须要用这平币，否则不卖，那些得到消息来黄安的商贾，也只能先去邓氏银行把银子换成平币，才能进货。”
崇祯微笑:“宝钞的前车之鉴罢了，邓平也知道民间根本不认纸币，所以用自己店铺的货物强行捆绑这所谓平币，想久而久之让民间习惯，倒是好算计，不过朕倒是很好奇，这邓平名下店铺都卖些什么。”
“种类繁多，吃穿用度，几乎全部囊括，新奇之物也有不少，比如牙膏和牙刷……”
“牙刷，弘治皇帝发明之物，有何新奇？”
王承恩也不废话，从带回来的箱子中取出一支牙刷递给崇祯。
“不错。”崇祯观摩一会后说道:“质地很好，比宫里牙刷看起来精良不少，宫里那牙刷总是掉毛，用几次就不能用了。”
王承恩淡笑，又取出一支签字笔。
“这是笔？”崇祯微惊，握笔在一本奏章上写了几笔，歪歪扭扭，犹如虫爬。
“回万岁爷，黄安小学的学生用的铅笔、橡皮还有这签字笔，并无孩童使用毛笔。”
崇祯沉思片刻，道:“种种新奇之物，岂能凭空出现，朕从不信这天底下有生而知之之人，如今看来想不信都不行了，邓平是想待时而动，久留必然成患呐。”
王承恩应道:“奴婢觉得可以给邓平封官。”
“封官？”
“黄安偏居一隅，难入李、张二贼之眼，如果是一州呢？”王承恩慎重道:“二贼，袭襄阳，攻开封，夺洛阳，奴婢以为，逆贼必然会对武昌府下手，黄州与武昌相邻，邓平若以黄安侯身份领黄州知府，逆贼卧榻之侧，必不能容邓平酣睡，届时两者之间，必有恶战！到了那时，朝廷或许可以坐收渔利。”
“邓平如今是勋贵，岂有勋贵为一州正印之理。”
“万岁爷，事急从权！”
“再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