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让众人久等,黑牛回到队伍里脸色异常难看。
大家伙再一次围拢过来将他圈在中央,表现的颇为关切,他们本就是乡里乡亲,平日里并不计较上下级的关系。
要严格说起来,黑牛还是不少人的领导。
“唉,村里到底什么情况?”队伍里有心急的,先一步了开口。
黑牛抬起眼皮往那人瞄了一下,见是自己队里的兄弟,他也没应声。
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余良。
在战场厮杀都不曾胆怯过的汉子,此刻回想方才村里所见,竟忍不住从心底涌起阵寒意,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巍。
“死,死人,村里全是死人,妇孺老幼没一个活口啊。”
紧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开口道:“我仔细看了数十具尸体,都没了左边耳朵,他...他们到死都没人收尸啊。”
众人听后皆沉默不语。
这种屠村的惨剧,在这种时代并不常见,但时而也会发生。
余良开口询问道:“你看清楚了?都没有左耳?”
“当然看的清楚,这还能看错不成。”
“没有男丁,全是妇孺?”
黑牛肯定答道:“没有男丁,一个都没,死的全部都是老人和孩子,连年轻女人都没。”
余良叹了口气,摩挲着刀鞘一屁股坐回杂草上,猛地一拍大腿,感叹道:“这群畜生!”
队伍里不少人都愣住了,不知道割耳朵是什么意思。
这时王冰开口道:“他们是被人充了军功。”
他这话说完,场面安静了几秒钟后,猛地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怒火燃烧在每一个人胸口。
这个村落距离广宗城如此之近,死的又都是女人和儿童,那么青壮男子必然都如同他们般,受到太平道蛊惑成了蛾贼。
那么至于这些人的死,是谁造成的?
答案一目了然!
打家劫舍的劫匪,图财害命也有分寸,不至于下屠村这种狠手,像这种斩草除根的做法——
除了官军,便再没有他人。
大汉的军功制度很奇怪,以耳朵或头颅数量来计算军功,因此许多居心叵测之人,往往便拿平民百姓来凑军功。
这个村庄所遭遇的,恐怕也是如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汉世家萎靡多年,不敢与皇权对抗,自张角黄巾起义以来,其声势之浩大,一度令朝廷束手。
汉帝最终只得重新启用世家。
而这群人,更像是这个时代的投机者,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定然要疯狂揽功,把自家门庭做大。
就像如今,皇甫嵩帐下遇见曹洪,那说明曹操必在。
曹氏和夏侯家,这还属于较弱的世家群体,与袁氏这些庞然大物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世家门阀与皇权的博弈,到最后却苦了百姓。
这些妇孺老幼何其无辜?
与其说是朝廷向黄巾军,向百姓举起屠刀,倒不如说是世家为了逐利,这群无辜之人成为其争功的筹码。
余良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几十号人,叹息一声:“作孽啊!”
众人也满怀感慨:“确实作孽。”
说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们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家人,心里都不好受。
“进村吧!王冰,寻几个机灵点的兄弟,看顾一下四周,大家先在这里弄点吃的,好好休息一下,再继续西进!”
余良的吩咐声打破了沉默,冰点了点头,起身去安排人手。
食物众人暂时不缺。
过河前宰杀马匹割下的肉,一点没少的背了回来,黑牛又领人在村里搜罗一遍,带回些瓦罐盆碗,正好派上了用场。
现在他们目前最缺的就是时间,如今天已大亮,按照时间来算,广宗城今日便要破了。
官军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西渡漳水这条逃生之路。
升起火,架上陶罐。
只是整个队伍依旧沉默,大家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刚刚逃出升天的那份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很快。
马肉的香味溢出,余良的喉结上下抽动几下。
香,实在太香了!
他前世吃过的各种美食加起来,恐怕也比不过眼前陶罐里的东西。
“吃饭,吃,吃!手快有,手慢无啊!”
余良带头打破这份沉默,高叫着抢过一个破碗,捞起一块肉撕下一块大口咀嚼起来。
一顿饭驱散了沉闷。
“现在死都知足了,乡里大户都吃不到一口马肉,今天居然让我们给吃上了。”
王冰喝了一口热汤,放下破碗慢悠悠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就着他的话,余良搭了腔:“咱们大家都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出精气神来。”
这句话,他不光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同样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好,承余大哥吉言!”王冰打了个哈哈应下。
一顿马肉不但满足了众人的口腹,也让大伙儿心情恢复了许多。
看着碗里一滴不剩的汤水,余良知道,从现在开始饥饿将会伴随自己很长一段时间。
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了!
秋风咧咧,吹得篝火晃了又晃,坐在破屋里的余良忽然注意到那位面目清秀的小不点。
记忆里,原身对其印象并不多,甚至就连相貌都很模糊。
余良悄悄偏过头打量。
只不过,对方一直低垂脑袋,从侧面只能瞧见,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
日头渐高,广宗城内已经是一片血海。
官军击溃西门防御的主力,没人料到,他们的进攻速度会这样迅猛,同样也没人料到,城外的西北大营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十万大军,在短短一个昼夜交替的时间烟消云散。
官军过处,每一栋草屋,每一座院落中都有场惨烈的屠杀,冲龄孩子成为刀下亡魂,皓首匹夫变作枪下之鬼。
惊恐,绝望等等表情,在一具具尸体的面孔上定格。
城池内外,尸横遍野。
城门洞口处,如林的矛阵与成排箭阵,无情地吞噬着一切,黄巾士卒如浪涛般,嘶吼着疯狂冲出,可迎接他们的却是漫天箭雨。
一队队铁骑往返突击,刀枪飞舞,所过之处皆血肉横飞。
此时的广宗城,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涌出城门的士卒家眷,如洪流泄地般,以广宗城为中心四散开来,寻找那一丝逃命的机会。
城池不远处的壕沟外,无数溃败的黄巾兵卒,被大队骑兵还有步兵军阵驱赶。
疯狂往漳水方向逃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