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江畔,伴随着震天的呼喊,官军中响起浑厚的鼓声。
载着战鼓的车架缓缓向前。
皇甫嵩站在车辇上,攥紧了双手,一代名将此时内心也不平静。
没想到持续数月的广宗城之战,竟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
兵败如山倒之际,无论黄巾将校还是士卒,都丧失了挣扎的勇气。
他们心中只有逃命。
可面前的滔滔江水,又让人产生无穷无尽的绝望。
迎着刺目的阳光,皇甫嵩面无表情地缓缓拔出宝剑,遥遥向前一指。
他心中唏嘘无限,因为这一指便有了背负骂名的可能。
古来战将杀降者,皆无好名声。
但这些人……
他却不得不杀。
此刻无数衣衫褴褛的黄巾败兵,一波波如下饺子般跳进漳水里,岸上旌旗甚至比烈阳还要刺目,宣告着胜利的姿态。
旗帜下成群结队的官军,或张弓搭箭,或枪起矛落。
暗流汹涌的江水上,很快便铺就成一层淡淡的殷红。
他皇甫嵩出身将门,自小就肩负着家族的使命,对汉室的忠诚高于自己的名声,可即便如此,心里依旧感慨万千。
广宗城一战,朝廷禁军伤亡万余人。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大概就是朝廷最精锐,足以震慑天下的军队,一战几乎打没了。
这天下,怕是要乱了啊......
种种思量不由涌上了皇甫嵩心头,许多事他不愿想——
却又不得不想。
这时,刚从漳水江畔回来的曹操下马,把缰绳丢给一旁士卒径直往皇甫嵩车辇走去,到了近前先是对其行了一礼。
“将军唤末将所谓何事?”
“上来说话。”
皇甫嵩指了指车辇,也不急于开口。
“诺!”
曹操躬身应道。
踏上车辇站在其身旁。
车辇视野极其开阔,比坐在马背上还要略胜一筹。
目光下沉则是千军万马;
抬首看去,恰好能瞧见漳水江畔的情景。
“孟德,对这些黄巾降卒怎么看?这漳水任其自身自灭的主意,恐怕也有别的思量吧?”
皇甫嵩将宝剑收回剑鞘,又变成那位处变不惊,纵横沙场的百战名将,考校后辈般抛出一个问题。
曹操不敢大意。
他凝视着远方哭嚎赴死的黄巾士卒,这些人也都是汉家子弟,只可惜受奸人挑唆。
但未尝不可教化!
更何况,如果这样几万人的青壮收入朝廷......
那么重振大汉雄风,岂不指日可待?
但是这些话他不能说!
“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曹操深吸一口气,哪怕心里再不忍,最终也没有说上半句替降卒求情的话。
只能在心中暗自叹息!
如此壮士,若为朝廷所用,为我所用,何其大幸!
皇甫嵩听见这话,倒没什么反应,轻轻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孟德方才也看见了吧?”
“将军何意?”
曹操挪开视线,主动露出一丝笑容:“末将当然看见,将军以孤军剿灭蛾贼广宗主力,此等战绩,自有汉一朝绝无仅有!”
“我说漳水中的那些布绳。”
已经露出几分苍老神态的男人再次看向曹操时,眼睛里露出几分琢磨不透。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既然发现为何不就势斩断,绝了蛾贼求生之念。”
常年征战沙场,让这位老将有股不怒自有的威严。
此刻陡然凌厉起来的气势,让人周身忽觉一凉。
“一群小蛾贼罢了。”
曹操想了想,又笑道:“将军不也没有令人去斩,何必为难小辈呢。”
皇甫嵩皱眉思索,没想到这小子会这样回答,他定睛看向曹操,突然问:
“你为何入仕?”
“回将军的话,晚辈自然是为四百年大汉社稷,肃清寰宇。”
曹操说话的时候,故意加重话语里面几个字的语气,像皇甫嵩这样的人,一听便知个七七八八。
他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这个被自己视作晚辈的后生,现在的说话语气,跟年轻时候的自己何其相像。
“如何做到?”
他开口问道,言语简单有力。
曹操哈哈一笑,面上特属于年轻人的轻狂是有的,但并没有说具体如何,只是说了些‘乱世当用重典,谋事不惜手段’以及关于时弊的话。
可饶是如此,也让皇甫嵩内心惊了一下。
“既是如此,为何要留这条生路,蛊惑人心,霍乱江山社稷之徒,死不足惜。”
皇甫嵩能猜到对方是为了什么,却还是装作不知道。
“你且放心大胆的说便是。”
“这......”
曹操一时间竟犯了难。
许久他才敛起表情,目光直视着漳水江畔。
“宦官乱政日益骄纵,值此黄巾动乱之际正是士族崛起之时,若无蛾贼相助,士族难以成事,此事将军应当思量。”
正说着,曹操忽而一笑:“再者说,将军总得给晚辈们留点机会不是,这天下功劳,将军一人已独占十之八九。”
皇甫嵩嘴唇嗫嚅一下,微微颔首:“那依你所言,门阀崛起后,又会如何?”
“晚辈......不知。”
“曹阿瞒啊曹阿瞒,当真小觑了你,你有为将之姿。”
皇甫嵩循着他的思路思忖片刻,发现这年轻人挺有意思,明明心有所图却装作毫不知情。
果真应了那句谋事不惜手段。
曹操闻言面容一怔,随即抱拳,朗声道:
“操,必不辱使命!”
秋风咧咧,他目光坚毅地在心底喃喃:这天下等吾已久矣......
......
余良一行人在村里歇息到正午,再度动身往西奔去。
他不知道广宗城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这一路西行的终点会在何处,旷野之中大家早已失去了对地界的认知。
唯有一点,余良比谁都清楚。
那就是尽可能的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此时的天早已入秋,北方的夜晚异常寒冷,他们这一群人的衣服还没干透,好在太阳快落山时,寻到个废弃的村子。
村里荒草萋萋,狐鼠出没,看着十分荒凉,应该是很多年没人居住。
“朝廷苛捐杂税不减,世道又不太平,类似这种村落还有很多。”
王冰看着眼前的破败景象,正在附近翻找着什么。
片刻他后露出失望的情绪,懊恼地骂了声:“还真干净,没有能确认咱们现在位置的东西。”
余良瞥了他一眼,每想到这个麻脸汉子自称读书人,他就觉得好笑。
不过经王冰这么一提醒,他也意识到了问题。
他们这一路西行...
怕不是到并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