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车可以说是救命的粮食,被推离坞堡时,就代表着众人可以继续踏上前往黑山的路。
这时的余良心中仍然有些不踏实。
田丰的心思他没有多想,自己这趟本就没有攻堡的打算,现在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众人支撑不少时日。
余良带人押着粮车出了乡里后,却发现周黑并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潜伏在周围策应,而是将人群打散混迹在何处。
他当即反应过来。
先前田丰笃定他们这群人的身份,照此看来并非胡乱猜测,想必是其在墙头观望,察觉到周黑等人的动向,是以有了怀疑。
这时候,派出查探情况的兵士匆匆回来禀报:“屯长,方才见到坞堡后门有一骑飞出,不知去向。”
“情况不妙!”
随着经历的事情越多,余良也变得越发谨慎,心头当即一沉立马警觉起来,朝身后一挥手,众人加快脚程朝密林奔去。
林子前有两名士卒蹲在杂草中看顾周围情况,两个都是年轻人,正满脸愤怒的用手比划,嘴巴里还在说些什么。
看到余良一行人立马上前行礼。
“见过屯长!”
“见过屯长!”
“你们在嘀咕什么?”余良故作不知,直接开口问道。
“他......先前咱们救回来那伤者醒了,方才与小不点争辩了几句......”
余良吸了干燥的空气,现在有了粮食盐巴这些东西,众人急需先补充体力,好应对接下来的路程。
那两兵卒瞧见粮车,脸上也顿时一喜。
不过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余良便上前一步,搂过其肩膀,左右各架着一个。
“那人可有说些什么?”
“没,我们在外面看顾,只听见林中有吵嚷声,具体并没有听清。”
“好,做的不错。”
余良微微颔首,站直腰杆往林子里面看去,“你们先在此处看顾,注意四周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来报,待会进林子吃饭。”
两人听完喜上眉梢。
“听屯长安排!”
“有口粮了,哈哈!”
“兴奋个什么劲,好了,草里待着去吧!”
余良抬手指着半人深的枯草,平静道:“眼下最大的粮食问题已经解决,不过连日来大家吃草根树皮,待会用饭时切忌不可过量,防止身子一时间承受不了。
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诺!”
......
林中有几人留守,见到余良回来,小不点连忙迎上前,在他身后还跟着名拄木棍的年轻人,那人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远处观望众人,神色还有些复杂。
“余大哥,那人醒了。”
小不点脸上露出笑容,同时也说出这样一个消息。
对于小不点的话,余良并不惊讶,只淡淡应了声:“哦?这么快醒了?”
“你们刚走没一会就醒了。”小不点道。
“好,醒了就好。”
余良点了点头,随即向众人朗声吩咐:“抓紧时间生火造饭,坞堡已有所察觉,大家赶紧吃些东西恢复体力,此地不宜久留!”
毕竟坞堡窜出去的哨骑不知去往何方,他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年轻人拄着木棍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群身着官军衣甲却处处透露着饥民模样的兵卒兴高采烈地忙活,随即传出一阵“贼人寻死”的暴怒声音,就见几人押着名獐头鼠目之人从不远处走来,将他重新捆好后扔在地上。
“余大哥,这贼厮挣脱草绳,差点逃了。”
士卒往刘成身上啐了一口,骂道:“贼人身上居然私藏了刀具,趁咱们不备割断草绳就想暴起伤人,险些被他逃脱。”
刘成在坞堡地位不低,身上藏件刀具也很正常。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余良没管那俩士卒的话,应了声“看住”后便将视线落在年轻人身上,顺便拿手指着刘成。
“小兄弟醒了!这人在亭舍作恶,已被我们拿下,要如何处置君请自便。”
余良淡声说道,刘成闻言脸色瞬间白了。
他还不知道坞堡发生的事,只知道自己被这群官军裹挟,现在见到这年轻人,急忙出声求饶。
他们显然是认识。
“张郎君告罪,我,我一时愚蠢犯下大错,饶命饶命。”
“汝作恶多端,自有恶人杀你。”
年轻人往刘成走去,经过余良身边,停下步子作揖道:“张辽张文远,感谢诸位救命之恩,如辽不死,大恩日后必报!”
张辽面无表情,丢出这样一番话来。
语气淡淡带着几分疏离,同时也有些警惕。
“......”
余良面色顿时一变,盯着眼前年轻人,脑袋还有些轰鸣。
这是张辽?
十七八岁!
既然是张辽,怎么这样不通事理,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高傲,连对待救命恩人也是这样淡漠,甚至眼神中还透着丝敌意。
余良上前想要扶对方胳膊,却没料到对方迅速躲开,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由于身子尚还虚弱,后者用手扶住一旁的树干,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什么意思?
他转头看向小不点,莫不是这张辽脑壳烧糊涂了,不通人情世故?
小不点苦笑道:“他,他醒的时间有点早,本来是要离开的,却不知为何又要留下,说是要见余大哥一面。”
醒的早也不能不近人情吧?
不对,事情不对!
余良从对方那双眼睛里,分明看见丝鄙夷,他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小不点话中的意思。
这人醒过来的时间有点早,张辽知道了他们这群人的身份。
是黄巾蛾贼!
他们之间官匪不两立!
余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张辽乃是一个聂姓富商之后,他的祖宗叫聂壹。
汉武帝时,匈奴屡屡犯境,刘彻为了彻底消灭匈奴主力,便使出马邑之谋,也叫马邑之围。后马邑之围以失败告终,而这场计谋的参与者和执行者聂壹,因为担心匈奴人的报复,便从此隐姓埋名,改为张姓,而这张辽正是聂壹的后代。
尽管如今的聂氏已经没落,但张辽早早便成了雁门郡吏,在丁原手下效力,虽然从严格意义来说郡吏并不入流,但毕竟也是官。
自古以来官匪不两立,他们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这个妇孺尚知‘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时代,更何况是张辽这种,素有大志的大丈夫呢?
想通这些的余良心中一阵烦闷,瞬时变得有些意兴阑珊。
“把东西归还给他,任其自便,其他人速速生火造饭,不得耽误时间,吃完立即赶路!”
说完这话,他靠在一棵树干上休息,便再无一言。
......
一个布包,一把短刃全数归还,余良自始至终不曾看其一眼。
张辽稍微犹豫了下,道:“临别前,辽有几语不吐不快。”
余良皱眉看他,对方接着又道:“大好男儿,当立志为国,这贼匪之路,终究……”
“滚!”
对方口中贼匪二字,刺激到了余良。
名震青史的张辽又如何?
毕竟如今只是个小吏,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而已,被余良这么一吼也有些发愣,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余良本有话想教训对方,但看着那有些摇晃的病体,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张文远,为贼为匪都是我的选择,至于救命之恩?我余良只是顺手为之,救的是阿猫,还是阿狗,我早就不记得了,请你速速离开!”
话说完,他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便转过身去。
余良脑海中的理智占据了高地,凭什么对方可以站在道德的高点来教训他们?
就凭自己这群人是蛾贼?
就凭他们出生世家,出生寒门,有着自以为是的身份?
“你,你……”
两声过后,身后传来脚踩枯叶的沙沙声,慢慢的远去。
刚才的动静有些大,黑牛、周黑,王冰等人纷纷过来一探究竟,余良草草几句让他们各自去忙正事,眼下时间耽误不得。
这才是自己的战友,是值得自己关心的人。
待人群散去,小不点才皱着眉头,开口说道:“此人是个汉子,那么重的伤寒都挺了过来,硬是坚持自行,只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吗?
确实可惜!
但不是一路人,可惜又有何用?
“我们之间官匪殊途,如果下次再见,恐怕只能是敌非友,小不点不要多想。”
余良只能简单安慰一下对方,他心中忧虑更重。
名士贤者是瞧不上蛾贼的。
甚至就连张辽这样的落魄子弟对他们都持有异心,未来的路还不知会如何艰难。
“我能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难道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吗?这又不是生死之仇。”
“生死之仇?兴许比那还严重!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是贼,是黄巾蛾贼,他要是跟我们走到一起,那么世俗人的眼光,会如刀般将他千刀万剐,那样的结果,可能比杀了他还更难受,与其强迫人家煎熬,莫不如好聚好散,让他去寻自己的路。”
余良没有保留,说出赶走张辽的真实想法。
小不点听到余良的话,心中一惊,赶紧问道:“啊?他还有路吗?你莫不是弄错了什么事情?”
余良不解问道:“何意?”
“余大哥,若真如你所说此人乃是大丈夫,那么眼下,他唯有一条死路可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