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名门之后,大多是骄傲的。
对方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没流露出好感,哪怕许诺大恩必报,余良也没动心,这种鬼话在他看来,跟我将来带自己一起发财没有区别。
他盯着地面的枯叶,没有出声。
“余大哥?”
小不点见余良没回答,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余良抬起头笑了笑,等不远处那道身影走远后,才问了句:“何出此言?”
虽不关心,但他也挺好奇。
好端端的张辽,怎么就只剩死路可走了呢?
要知道这人在未来可是大放异彩,难不成因为自己这只小蛾贼的振翅,真能改变什么?
小不点当着余良的面缓缓坐下,继而低声道:
“余大哥,若此人是忠贞之士,必不会与我等为伍,而今巧合之下,他受到你这个贼匪的活命之恩,本来在他心中尚有一条活路,找机会还清恩情也就罢了。
最后其人与你为敌也好,路人也罢,总是没了一些顾虑。可现在这番情况于他而言,上不能杀你这贼匪全忠,下不能偿还恩情成义,你说他除却一死,还有何活路?而且......而且我还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这人行过激之举。”
小不点抿了抿唇,望向张辽离开的方向道:“这人走的如此坦然,想必心中已有思量,我担心他将来为全自己忠义之名,会对余大哥不利。
自古以来忠义难两全,若是......若是非要如此,他只能先尽忠再全义。”
余良深吸一口气,暗叹小不点的心思玲珑,平时不显山露水的,没想到竟这般细腻。
对方说的他大致可以理解,无外乎就是剿灭他们这群蛾贼之后,再杀身取义。
余良笑了笑,暂时将这事压在心底,摆了摆手道:“不过一个寒门子弟罢了,快去吃饭吧。”
其实他心中也很唏嘘。
这是一个让人憎恨的时代,因为人命如草芥;同样也是个让人澎湃的时代,因为忠义无双。
关羽因为看不得豪强仗势欺人,荼毒百姓,怒而杀人;徐元直为人打抱不平,白粉图面,杀人逃命;典韦为人任侠,为人结怨寻仇,杀人逃命。
在这些人心中,自有属于他们的一套善恶是非,完全无视律法,做事全凭自己心中的道德,可要说他们究竟是好人还是恶人,却很难说清楚。
就像如今的张辽,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当下的主流,贼匪在这个时代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汉武帝为了对付贼匪,专门制定了一部律法《沉命法》,其中有两条说的很明白。
其一,群盗起不发觉,觉而弗捕满品者,两千石以下至小吏全死。
其二,敢蔽匿盗贼者,没其命也,与之相连俱死为沉命也。
东西汉一脉相承,当下《沉命法》仍在使用,故此在坞堡门前,余良说出刘成勾结贼匪,怀疑堡中有匪徒藏匿时,刘安会紧张到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此时想得到如张文远这等人的投效,还不如做一个春秋大梦来的实在。
眼下他们这群人被烙上黄巾贼标签的人是孤单的,如果还想有一个出路或者还想被别人认可,就只有杀出一条血路方可。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黑山贼张燕聚百万众,逼迫朝廷封侯拜将,最终还不是去跪舔了曹贼?
泰山贼臧霸,独霸一方,还不是向人俯首,乖乖的做了人家的马前卒?
白波贼首杨奉投机朝廷,成为鹰犬才苟活几日?
汉末诸贼,除了投效诸侯和朝廷的,余者尽皆被人屠戮殆尽,没有人落得一个好下场。
因为在这个被儒家思想主导的时代,盗拓是天然被人鄙薄的,贼匪更是官军加官进晋爵的垫脚石。
皇甫嵩破广宗、战下曲阳,十万人头垒砌京观,凭借着扑灭黄巾起义威震天下,因功升任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
朱儁以右中郎将、持节缴贼平定三郡之地,以功进封西乡侯迁镇贼中郎将,后又率军讨平黄巾,威声满天下,进拜右车骑将军,更封钱塘侯。
卢植因平定冀州黄巾军的功劳,官复原职任尚书。
刘备因在镇压起义的战斗中立下战功,积攒了第一笔政治资本,因军功获封安喜县尉。
曹贼借黄巾军的人头,仕途高升,任济南国相。
盘踞神州大地的士家大族,借黄巾起义之机纷纷拥兵自重,变成一方诸侯或者是诸侯的强力拥趸,助力开启逐鹿中原。
黄巾蛾贼看似强势,其实却只是这个时代最可怜的一个群体。
真的是命如蝼蚁!
他们是别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能让士族强壮己身,能让勋贵加官晋爵,至不济还能成为寒门士子,破落武夫鄙薄轻视的对象。
而那些破落寒门,在士家大族面前碰壁后,便会从蛾贼身上找到那份丢失许久的自豪和优越感。
张文远,亦是如此!
......
此刻不远处官道上,一辆牛车正缓缓而行。
驾车的是名老者,后面坐着名素色袍服青年,一阵鞭响后,寂静的四野传出对话的声音,老者回头冲青年露出一个笑容。
“公子离家半载,何不回巨鹿,时下并不太平。”
青年,正是田丰。
坞堡事毕他不愿久留,与老仆匆匆驾车离去,显然是不愿意再参与其中。
听得出前者言语里的担忧,田丰顿时露出个笑容,目光沿着官道往前仔细打量了片刻,眼睛里带着些审视,许久才道:
“黎叔多虑了,中丘田家乃我田氏偏房,身为主家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老奴坐直身子,恭敬地应了声“好”,遂又不解问道:“先前刘家坞堡出现的那波人,当真是黄巾蛾贼,公子为何?”
提起此事,田丰很是痛快地整了整衣袍。
“刘安叔侄声名极差,若非与族中长辈有些牵连,我是断然不愿与之有瓜葛的,至于那伙人是否蛾贼......黎叔可是有担心的地方?”
“公子,蛾贼凶残。”老仆出言提醒。
“也不尽然。”
田丰笑着摇头,掖了掖衣袍后,缓声道:“天下人若有活命的可能,又岂会有蛾贼出没?当今这天下,与民休息方为正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