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看起来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场景。还不是那种高预算的。是那种低成本、杂牌的电影,注定要在各种古老的售卖店里10元的特价 DVD箱里无人问津。那些破损腐朽的马没那么可怕,更多的是可怜。一个曾经欢快的标志从一个角上松松地挂着,在风中缓缓摆动。奔向赛场!上面写着,所有的油漆都掉了,所以是木头对木头,字母凸了出来。这里再也没有人在赛跑了。如果说有什么的话,孙佳想赶快跑开。但是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应该去找那本书吗?在这噩梦般的地方,她不可能找到任何一件东西。她紧张地扭动着她的银戒指,意识到黎明已经很近了。也许她不应该躲在这么明显的地标里,但这该死的庄园里没有什么感觉是明显的。难怪它会关闭。想象一下带着孩子来这里!一整天都会花时间在这一团乱的绿植里找东西上。也许它曾经更有条理些。
她爬上了旋转木马。平台生锈了,正在分崩离析。支撑一匹马的一根杆子断了,当她转身避开一块掉落的木头时,金属擦伤了她的胳膊,流血了。“真倒霉!”她嘶嘶地说,用手捂住了伤口。食物、上厕所、去拿急救用品——所有这些都会让她出局。她会没事的。几滴血从她的手指间挤了出来,滴落下去。一天的时间够伤口感染吗?很可能会。她继续前进。她小心地迈着步子,避免再次受伤,朝中心走去。游乐设施封闭内部周围的两块板子松了。她从它们之间滑了过去,小心地护着胳膊。她曾经有曲线——天啊,她喜欢自己的曲线,胸部的重量,肚子的柔软舒适——但由于压力和贫困,她瘦了太多。她挤进了曾经带动旋转木马的大金属齿轮之间。这里刚好有足够的空间坐下,而且她看不到外面。细小的光线像小刀一样从上面刺进来。足够好了。
她往胳膊上倒了些水。在流血,但情况不算太糟。不需要缝针什么的。她希望自己有条布条能把它包扎起来。一想到用东西把自己裹起来,她的思绪就飘走了。有时候,当和男朋友发生争吵的时候——实际上是更糟,因为一直都很糟糕——她会坐在衣柜后面,想象自己变小。不是变瘦,而是真的变小,像个孩子。然后她会蜷缩起来,裹在祖母的披肩里,在那宝贵的片刻不再做自己。
她离开后,男朋友给她发了那条披肩的照片。然后,当她没有回应时,他给她发了一段视频,视频里披肩和她所有的照片一起被烧了。
她紧握着脖子上的吊坠,不小心沾上了血。现在她用银、用金属为自己创造新的回忆。坚固、美丽,只属于她自己。
许文看到位于一大片相对空旷区域中央的过山车时笑了。他实际上并不安装屋顶太阳能设备,但他上门维修的次数够多,所以对梯子和高处毫无畏惧。
过山车是个木制的骨架,在这个公园里甚至都不是最大的,但他不知道。有几段已经坍塌了。他选了看起来最稳固的部分,爬上了外部的格子架。几分钟后,他汗流浃背,手上扎了木刺,终于爬到了顶部。
他没有考虑周全。
这里除了腐烂的轨道什么都没有。即使他平躺着,从地面上还是能看到他。而且从这个有利位置他也看不到更好的选择。树木贪婪地伸向天空,遮挡了一切。他能辨认出几个可能有建筑物的区域,一个远处的摩天轮,还有其他几个游乐设施从树林中冒了出来,但他没时间赶到任何一个地方了。沿着一个巨大的俯冲坡,一节车厢还在轨道上。深吸一口气,他朝着它走去。直到走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这么做他很有可能会死。但他需要在比赛中走得足够远,给公司留下深刻印象。摔断脖子可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好印象。尤其是他的妻子。他轻声许诺会有一份轻松的工作,已经在为镇上最大的房子挑选家具(不用太阳能电池板,去他的每月能源账单),他会和妻子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和一条狗一起住在那里,他终于走到车厢旁,爬了进去。他惊讶地笑了起来。在车厢的一侧,金属上印着他母亲的娘家公司。上面写着“美诺斯工程”。这概率有多大?他从未见过她的家人——她跟他父亲私奔后,他们就和她断绝了关系。这不是个浪漫的故事。这是个慢慢被消磨、耗尽、在他眼前变老的故事。他一直确信她后悔了自己的选择——后悔了他——后悔放弃了自己的出身。三年前她死于乳腺癌。他曾经在书里读到过,压力会积压在身体里,会恶化和扩散,精神上的癌症会导致身体上的癌症。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为了他那糟糕、失败的父亲放弃金钱和舒适生活的选择实际上害死了她,不是吗?
在这里看到这个美诺斯名字,感觉像是个征兆。他微笑着坐定,想象中的妻子陪伴着他,而真正的妻子却在引擎中间流血、流汗、担忧。
胡杰一直都很害怕小丑。几年前,新版《小丑回魂》电影上映,再加上森林里随机出现的小丑目击事件,双重打击之下,他以为早已留在童年的反复出现的噩梦又回来了。他好几周都没睡好。他永远不会向任何人承认自己的恐惧——甚至几乎都不愿向自己承认——但说真的,这有那么傻吗?这比害怕鲨鱼之类的要合理得多。如果你不去海里,百分之百确定鲨鱼伤不到你。但小丑呢?显然他们现在在森林里出没。胡杰盯着那个巨大的小丑脑袋,想到了这一切。他说不出它原本的用途。它的鼻子掉了,只有一只眼睛还保留着颜料。但小丑张开的大嘴是个门口,开裂的红唇和发黄的牙齿框住了它。他不明白它通向哪里,因为它后面的建筑不见了。(从来就没有建筑。这是一个帐篷的入口,里面有一场魔术表演,父母们强迫孩子们看,这样他们就能在阴凉处坐几分钟,让走累了的脚休息一下,想想下一个游乐设施在哪里。要是胡杰知道这个小丑本身就是虚假广告,他会感到宽慰的。)
“振作起来,我可以的”胡杰小声对自己说。还有什么比直接钻进野兽的肚子里——或者在这种情况下钻进小丑的嘴里——更好的克服恐惧的方法呢。胡杰爬了进去,在牙齿和舌头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人体形状的空间。
瞧见了吧?小丑伤害不了他。这个小丑会帮助他。将来某一天,等他成为弗莱科技公司的一员时,这会是个能讲给员工听的有趣故事。或者,更理想的是,等他掌控弗莱科技公司的时候。等他接手的时候,甚至都不用更改名字。想象着他的未来——略过究竟是哪个应用程序会以某种方式引发这一系列事件——就如同喝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平淡、舒缓、令人昏昏欲睡。
曾经被小丑的噩梦困扰的胡杰,在一个小丑里面睡着了。就像这个小丑一样,胡杰需要一个新的鼻子,或者至少得做个大型的鼻窦手术。他的鼾声在空气中回荡,在他睡着的这个巨大的小丑嘴里被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