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雨发现那个旧旋转木马的时候,天色尚暗。那些曾经色彩绚烂、如今油漆剥落、褪色到露出下方木头的充满幻想的动物们,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她心里清楚那是木头——她明白——但由于腐烂和太阳暴晒的双重损害,她的大脑却告诉她,自己看到的是骨头,永远痛苦地被刺穿并固定在那里,是生活中可怕的恐怖景象。
实际上,她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它看起来就像个电影场景。她能感觉到身后有摄像机,和她一同欣赏这景色,让观众自行去得出关于旋转木马中间等待着什么、潜伏在阴影里的结论。别进去,她仿佛几乎听到他们这样说。
她脖子后面的汗毛竖了起来,她搓着胳膊,尽管清晨那轻微的寒意正在消散。不。不是恐怖电影。毫无疑问,因为她的食物过敏,恐怖电影会找到某种极其可怕、极具创伤性的方式来将她杀死。好像她这辈子几乎每天都未曾想过会窒息而亡。好像她的过敏并非非常真实、一直存在的,从不便到极度痛苦和恐惧的根源,而仅仅只是个情节噱头。不是恐怖电影。是爱情喜剧。她从一位远房叔叔那里继承了一个破旧的老游乐园。不对,应该是一位关系疏远的父母,所以才有更多情感上的纠葛。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参观,她对这里的状况感到震惊。她该如何处置这个破败的游乐园?不去理会她最美好的童年记忆都发生在这里,那也是她和父亲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快乐的夏天。(母亲?父亲。对于观众来说,与父亲关系疏远所带来的痛苦比与母亲疏远的痛苦要小。至少对于观众来说是这样。她自己觉得两者都很痛苦。但回到电影上来。)
此刻她要转身,恰好撞上一个身着衬衫的男人。牛仔裤紧紧包裹着完美的臀部。结实的靴子,三天没刮的胡茬,粗哑的嗓音,炯炯有神的眼睛。一个承包商!在她父亲去世前雇来的!但她为什么要在这个庄园上投入这么多呢?除非这意味着能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多相处一段时间……一阵乱风吹过旋转木马,如同从死人口中呼出的最后一口气。不对。这不是爱情喜剧的场景。这是僵尸电影的场景。
集中精神,姜小雨。她走进旋转木马。看起来中间的面板是分开的。如果她努力一下,可以挤进里面。还没有 C罩杯真是太好了。那些肯定会碍事。
但当她把第一条腿伸进去时,她低头看到了一道暗淡的银光。她认得那条项链。戴在孙佳身上的。她曾羡慕孙佳戴着沉重的银首饰所展现出的那种独特、清晰的自我意识。她蹲下来捡起项链。搭扣断了。
姜小雨凑近瞧了瞧。搭扣上有个黑色的痕迹。黏糊糊的,实际上不完全是黑色。是很深的红色。要是孙佳的项链勾住并用力拉扯到流血,孙佳肯定会有感觉的。
姜小雨缓缓地把腿抽了回来。更仔细地看了看那个开口。有一块布片,撕破了。她认出这是孙佳衬衫上的。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一匹骷髅马,它盲目地朝她咧嘴笑着。那里,一只靴子。孙佳得挣扎得多厉害才会把靴子弄丢?这又不是高跟鞋,也不是一脚蹬。靴子上还有深深的划痕,肯定是在地上拖拽造成的。试图找到支撑点。
姜小雨跌跌撞撞地离开旋转木马平台,心跳加速,眼睛疯狂地搜索着。这不是爱情喜剧。
这不是爱情喜剧。
太阳穿过树梢,旋转木马被阳光淹没。有一些深色的污渍,可能是铁锈。机油。黑水。血。
“去他妈的僵尸,”姜小雨小声说道。“喂!”她大喊着,跑向最近的小路。“有人吗?救命!我需要帮助!我觉得孙佳出事了!要是有人在看,我不在乎我是不是出局了!出事了!出大事了!”她跑进树篱,朝着营地挤过去。随着她尖锐的叫声逐渐消失并被急切生长的绿色植物所掩盖,仿佛旋转木马从未被打扰过。除了留下的银色闪光,在阳光下闪烁着无人能解读的密码。
—
当李娜也听到时,吴昕感觉到了紧张的氛围。很难判断呼喊的人距离远近,庄园的建筑、树木和总体的混乱把声音打散,随意地在空气中传播。
李娜动了动,把眼睛凑到常春藤前。吴昕也跟着做了,只是因为她忍不住这样做。
她们什么都没看到。
“听起来像姜小雨。”李娜小声说道。吴昕咝咝地回应。昨天有人被设计出局了。那肯定就是金属的响声。这可能又是个诡计。
呼喊声突然中断,吴昕差点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卡在了她的肋骨间,停滞不动,十分可怕,因为一声尖叫在庄园里回荡,寻找着进入她们耳朵的途径,任何耳朵的途径,同时也在回荡中支离破碎。
李娜动了。麦考的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别动!”她小声说道。“这是个诡计。”
然后是脚步声。一阵笨拙、不协调的奔跑声。王克朝着尖叫声的方向匆匆跑过她们。他是个白痴。
王克不是白痴。吴昕清楚。她知道恐怖电影里的尖叫、模仿人类痛苦的尖叫和真正的尖叫之间的差别。她转过头,看到一滴眼泪顺着李娜的脸颊滑落,然后李娜闭上眼睛,转过头,这样她就再也看不到下面了。李娜也知道其中的差别。“齐飞。”李娜小声说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韩安,或者都不是。“我打赌是他,把大家都设计了。”
她们俩都待在原地,被困在那声未得到回应的尖叫之后留下的寂静牢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