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靠岸后，往县中西行三五里，便至巨鲨门。
朱门前，不知多少年岁的老柳树俯视着庭园，两日来的大雨将它洗刷得干净透亮，八月烈日蒸熏，阳光穿过柳叶间的缝隙落在院内，微风不燥，碎绿光影一齐舞动。
季长青跟在杜若娘身后，穿过斑驳的层影往正堂走去，来到堂前，在门口台阶磕了两下鞋底，金黄的沙砾簌簌洒落。
早有巨鲨门弟子快马提前返回通传，故魏奎已等候在堂。
季长青一进门，便见正中太师椅上端坐着面目堂正，鹤发玄服的老者，渊停岳峙，仿佛山岭伫立在那处，整片阳光似乎都在他那里扭曲进去。
老人身旁半跪着年轻的女子，她们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安静，看着便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若不是两女此刻衣裳半褪，大手正在她们胸前动作，魏奎的仪态倒还真有几分得道高仙风范。
两侧蒲团上分列着六男两女，季长青已从杜若娘那了解到，这八人是巨鲨门的掌权长老，其中蒲雨涵和徐昙属她这一方。
左手第三位面色黝黑，目若瞪铃，浓眉长髯，身躯如圆桶般的大汉，是徐昙。
右手第四位青服玉钗，玉面修容，下身团云蓝褂，秀发用铁冠束起的女子，则是蒲雨涵。
快速扫过众人，将相貌铭记在心，季长青低头拱手道：“长青见过魏门主、八位长老。”
他环身依次行礼，蒲雨涵微笑致意，徐昙亦双手抱拳还礼，其余人则并未理会他。
“便是你杀了林崖？”
魏奎浑浊的老眼一眯，浓若实质的威压轰然降落，季长青毛发直竖，膝盖一弯险些便要被压跪下。
“正是，我与林兄以生死战断恩仇。”
季长青体内气血急转，勉强直起身子，语气不卑不亢。
“你们的恩怨事小，老夫后继无人，事大。”
魏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掌用力得让两女都浮现痛色。
“我与林兄虽是敌非友，但亦敬佩其为人，若魏门主不弃，长青愿替林兄侍奉门主。”
季长青深深鞠了一躬，庄重说道。
“魏某人可不敢跟岚沧仙宗抢弟子。”
魏奎声音淡淡，不为所动。
季长青道：“长青亦是一品玄级炼丹师，愿为巨鲨门炼丹制药，以做补偿，这于仙宗规矩并无违逆。”
此言一出，原本漫不经心的诸位长老纷纷侧目，面露惊色。
“老夫确实需要丹药，你且现场炼制一炉回春丹看看吧。”
魏奎面色稍霁，微微点头。
环绕周围的无形压力瞬间消散，季长青只觉身体猛然一松，险些栽倒。
他面色怪异，虽知道魏奎此举更多是考量他的意思，但还是为魏奎对重振雄风的急切渴求惊讶。
修士虽然软肢经受灵气洗礼，较之凡俗中人更为强健，但若是操练过度，亦难免铁杵磨成绣花针，其治疗起来，也因涉及灵气调动，而更为艰难。
这回春丹便是专为治疗修士绵软难举问题开发的丹药。
但因许多炼丹师视此类丹药为奇技淫巧，屡加打压，贬斥污名，故懂且愿意炼制者稀少。
季长青检视一番颜瑶瑶的记忆，微松口气。
她果真会炼制，而且竟还是因为秦黑虎上门索求，她才刻意与师尊丹阳子学来的。
季长青问道：“在下未带丹炉在身，巨鲨门诸丹师可能借用？”
巨鲨门三位炼丹师也列席在侧。
为首鹰钩鼻老者冷笑一声：“炼丹师会没有丹炉？你可知假言欺瞒魏门主是何下场？”
侧坐藏红丹袍中年也摇首轻叹：“还以为真能见识一番大名鼎鼎的苦碧峰丹术，原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季长青一再坚持下，末位的蓝发女丹师才抛给他一个遍布裂纹的小炉。
他并未挑剔，将所需药材嘱托巨鲨门弟子取来，盘膝坐下，闭目敛神。
少顷，药材送到，他处理完毕，毫不犹豫地以左手召出火灵气点燃木炭，右手按步骤将药材依次投入。
他手势不断闪动，火焰在操控下不停变化，时而微弱如星火，时而炽盛如熔岩。
蓝发女丹师轻掩红唇，惊呼道：“这是......观九离控火小术！三年前在五郡丹会上，我曾亲眼目睹苦碧峰首徒熊暴雄用过。”
鹰钩鼻老者面色大变，红袍中年则一言不发，早已看得入迷。
这等上乘的炼丹手法，并非他们这些野路子半桶水炼丹师能轻易得见。
不多时，粉红色的烟从丹炉中徐徐飘出，季长青揭开炉盖，六枚四纹回春丹浮现眼前。
他微一皱眉，成丹率尤不及上次炼制难度更高的融灵丹。
丹术亦是用进废退，需要勤加练习，并非得获记忆便高枕无忧。
“季大师，是弟子错了，不该质疑大师。”
红袍中年迫不及待冲上前来，连连冲季长青躬身道歉，同时两眼放光，不住观察着回春丹。
季长青不以为忤，如今他眼界渐高，已然不屑跟这些普通角色计较，徒费心神。
“魏门主，幸不辱命。”
季长青捧着回春丹，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双手高举着递给魏奎。
魏奎轻捋苍须，两指捻起一枚抛入口中。
片刻后，感知到身体沉寂已久的某处蠢蠢欲动，他双目爆出精芒，看向季长青：“真是后生可畏。”
“师尊谬赞。”季长青谦虚道，立马改换称谓。
魏奎这次并未反对，面上挤出一丝慈祥的笑容：“长青啊，以后便把巨鲨门当作自己家，需要任何炼丹材料，为师都会为你寻来。”
“多谢师尊。”季长青浮现感激涕零之色，激动得嗓音颤抖。
魏奎有些迫不及待，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都散了吧，有事明日再议。”
说罢，他便挽着两名女子，欲走出议事堂。
“魏门主，何必急着走？”嘹亮的女声遥遥传来。
“魏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暴烈的大笑声更加直白。
话音未落，立马便有此起彼伏的惨叫从门外传来。
咚！咚！
门外的铜钟才敲了两声，便没了声息。
接着，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如闷雷作响，还夹杂着铁制兵刃碰撞的哐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