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摸出钥匙打开门,屋里并没有人在等他,工作日,叔叔去上班了,婶婶大概出门了,而表弟则在上学,这样的场景倒是不难猜到,但在之前那段集体行动的喧嚣之后,难免让人感觉有些落寞了。
不过这也挺好,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虽然在这里他并不像旅舍时那样拥有一个单人间,但不管怎么说,那可是睡了好多年的床,岁月浸染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倘若有一天自己荣登英灵殿,那么这张床就是最不会产生误差的圣遗物。
这么一来...工作日反倒是一个非常稀有的要素,早在西安流亡时路明非就感觉到了,在法定工作日睡懒觉逛街乃至发呆,从中获得的非同寻常的背德感,想到这里,他瞬间便遗忘了被家人冷落的滋味,急不可耐地奔入自己的房间。
“这...”
路明非愣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他应该是没有被消除记忆的,但面前的景象却跟他走之前的布置大相径庭。
属于他的那张床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上面堆积着不少杂物,就好像从来没用以住人过似的,而抛开这个最为显眼的地方,整个房间当中属于他的痕迹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路明非挠了挠头,试图思考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床上用品能值几个钱?总不至于家里遭了小偷作为保护现场封锁起来吧?而且这堆杂物...他也不记得家里的空间有那么紧缺,需要腾出一张床来摆放。
其他的可能...他也想不到了,虽然经历了不少怪力乱神的事件,但路明非还没做好日常生活也被完全侵蚀的准备,这么想着他回到客厅,对着墙上的时钟发起呆来。
......
他到家的时间已经将近正午了,往常的节假日他肯定会对这个时间十分敏感,但今天路明非只是坐在沙发上,直到钥匙捅进锁孔的声音传来。
“...真是的,一早上电话响个不停,有完没完了,害得老娘打个麻将心不在焉,又输了一百多块钱...”
中年妇女絮叨着自己今日运势的不顺拎着一堆袋子推开门来,恰好对上路明非的后脑勺。
后者也转过头来,下意识地起身想去搭把手,又停滞在原地,双手无处安放地悬在空中。
半晌的沉默之后,婶婶以一种略有些诡异的声音开口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十点多吧...”
“坐出租车?真是败家子...不对,应该是政府报销的吧?”她急促地发问。
“同学顺道,带了我一程。”
“...先说好啊,我不是不想去接你,只是早上太忙了,抽不出空,懂么!再说了,人都是一班飞机回来的,还能在市领导眼皮子底下丢了不成!”
婶婶的声音洪亮,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解释,或许只是在洗脱在牌桌上的她被叔叔打电话催促去机场接人,却最终什么都没做的一丝负罪感而已,但那也没有持续多久,毕竟路明非自己都没说什么呢。
“你手机呢?我给你打了电话的,怎么不接?”
她突然又想到一个理由,立刻恢复到平常的状态质问起路明非来,而后者发愣的动作立刻被捕捉到了。
“...不会搞丢了吧?!那手机可是一千多买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婶婶,我是被绑架了,又不是出去旅游,手机早就被绑匪收缴了,他怎么处置我怎么知道啊?”路明非很是无语,“再说了,一千多的价格那得是多少年前了,现在就算是收废品的看到那么老式的诺基亚都给不出二百块钱吧...”
“你还敢顶嘴?!要不是你自己跟着同学瞎胡闹能搞丢手机么?!还上了新闻,为什么泼脏水能泼到咱们家头上啊?现在澄清了你也不知道当着摄像头的面朝那些人要精神损失费!知不知道前几天我连门都不敢出!”
这不是恢复得挺好的么...一大早就出去打麻将了,路明非蔫巴地站在那里,他早已习惯了被责骂,不管理由是否牵强,这大抵就是他在这个家庭中的生态位,因为有他,婶婶能够发泄更年期的戾气,叔叔能够在疲惫下班后不再面对河东狮吼,路鸣泽也有了心理比较的对象...总而言之,他的存在功不可没。
婶婶似乎也说累了,就算是骂人也是需要反馈的,而路明非这种状态只会让她来气,却没有什么成就感,反倒在事后十分空虚。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帮我把东西拿去厨房!中午你就到外面随便吃点吧,等晚上再做饭。”
“哦哦。”路明非应了声,随即试探性地问道,“这几天家里在搬东西么?我应该在哪睡觉?”
“怎么可能?还是你原来的地方呗,不会是被打昏脑子了吧?本来学习成绩就不好...”婶婶顺着路明非的视线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很是难看,“啊对,最近在收拾屋子...你自己去把床铺好不就是了?这点小事还要拐弯抹角地问什么?”
路明非没了话头,不自然地点点头,随便抹了把脸便出门去了。
他确实该出门了,这种压抑的氛围让他喘不过气来,或许是他奢求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找错了对象,他坐在公园的秋千上过了很久,才从兜里掏出来自他真正的血亲的物件。
直到现在路明非还没有拆开,这应该算是他在漫长的寄宿生活中磨练出的执念,当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某一件事情上时,揭开谜底的时刻越晚,他就能靠着维系情绪的状态浑浑噩噩地度过更长的时间,而现在,昂热给出的信便是他回到这里圆满了结高中生活的唯一支柱。
听起来很蠢,实际也确实很蠢,如果说出去的话,除了象征性的同情,路明非能收获的大概也是“说不定只有一句祝福而已”的猜测。
但没有关系,他熟悉拥有确切日期的等待的滋味,就跟他一贯品尝的那种,自己浑然不觉的孤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