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啊,你确定要上报四手联弹,而不是独奏吗?如果你觉得独奏太单调的话,我可以安排伴舞,或者其他乐器协奏的,你是参加过比赛拿过金奖的人,不应该不清楚搭档的水准,单论这首曲子,勉强还能遮掩过去,如果要看基本功的话,连业余五级水平都没有。”
女人的话其实已经十分含蓄收敛了,实际上出现在路明非脑海里的也是更加激烈的措辞——他完全不够格在晚会上表演。
但遭遇轻蔑的当事人都还没说什么,柳淼淼却皱起眉头表达起她的不满。
“...老师,晚会的节目貌似也并不完全是看水平遴选的吧?去年的开场只不过是随便找了一段网络热门街舞而已,动作衔接生疏僵硬,当时彩排就有人表示过意见,我记得还是您力保下来的,说什么展示了高一新生的活力,结果登台还没一分钟就失误了,您真的是统一标准公平对待选拔的么?”
“路明非的弹奏至少没有问题,而且在这首曲子当中也并不是主导部分,再怎么说也比独占一个名额的街舞强吧?”
这下轮到身为评委的音乐老师说不出话了,她虽然有着些许权力,但行使的对象也仅限于路明非这种没有背景的学生,对于柳淼淼这种需要仰仗的备受关注的晚会表演者面前,不管是因为大众的期待,还是其自己的家境出身,都不是她可以质疑的。
当然,她也不需要做违逆柳淼淼的行为,毕竟就像后者自己所说,就算强行上了晚会,观众买不买账还是看表演的内容,在这一点上,哪怕其再怎么照顾路明非也没用。
......
路明非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即便柳淼淼对待练习课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细声细语地说着鼓励的话,但在他从琴房出来独自回家的路上还是不免陷入自卑的沉默。
他叹了口气,愿望与现实的差别他还是分得清的,或许表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但是自己还是放低预期的好...不过想来也没什么,毕竟本来也没有什么人对他抱有期待,如果想看乐子的对象得到了满足,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也算有了存在的意义。
这么一想,路明非便轻松了不少,本来沉重的脚步也轻快起来,随即绕开了通往叔叔家的大道,转向了旁边的书店。
他想看最新的《家用电脑与游戏》,但是家门口的报亭到现在都没有进货,这也让他不得不冒着被正规书店的店员鄙视的风险蹭杂志看了,特别是在晚间,临闭店之前的时段,店员始终投射在身上的视线总是让人倍感煎熬。
但路明非早就习惯了无视,倘若要用口袋里不多的零花钱讨好一个陌生人,那他的人生未免也太过艰难了。
当然,为了调剂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精神上的娱乐活动是必不可少的,只是今天似乎并不适合独处,路明非刚摇头晃脑地步入书店便被熟人打了招呼。
“欸,路明非?你也来买书吗?”
路明非挠了挠头,想着是不是要感谢陈雯雯的用词,没有在店员面前使用“看书”而是“买书”,使后者的视线回归了等待下班前的那种百无聊赖的状态。
“嗯...随便看看,你是准备?”
“买几本辅导书。”
陈雯雯的声音很柔和,但说的和做的却并不一致,她所站的书架以及手上捧着的书分明是外国的小说。
“这样啊。”路明非没多说什么,不想打扰她的兴趣爱好,却也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看完一整本游戏杂志,便装模作样地在店内转了一圈,便试图告别,“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等一下!”
陈雯雯喊住了他,以路明非从未见过的行动速度从旁边的货架上拿出了两本习题集,将手上的小说放下,来到前台结账:“我还是第一次在晚自习后碰到你呢,聊会天放松一下吧?”
“啊...好。”
路明非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跟漂亮女生,特别是自己曾经暗恋过的女神在一起只会让他倍感压力,尽管对方的态度似乎有所变化,但这反而更令他恐惧,从内心排斥这种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改变的细节。
但似乎陈雯雯还是一如既往,即便提出邀请的是她自己,反倒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像苏晓樯或者柳淼淼那样主动开口。
正当路明非准备用起以往自己的聊天技巧打破尴尬的氛围时,她终于询问道:“...你最近压力很大吧,明非?是因为表演的事情吗?”
“欸?”路明非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非要说的话,也不过是跟同学的交流更少了些罢了,而这算是他跟柳淼淼的节目被当时参与文学社活动的人曝光出去之后必然的结果,实在不值得一提。
“没有吧,你想太多了。”
看着路明非伪装出来的笑容,陈雯雯只是在心里感叹着他果然还是那么不擅长伪装,哪怕疲惫已经如此明显,他也对自己在人前表现出来的状态一无所知,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利用那份天真当作别人的掩饰吧...正是过去两年的自己。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抚摸路明非的额头,脸上显露的慈爱好像家庭主妇抚慰在外工作积累了万千委屈的心爱的社畜丈夫一般。
“...陈雯雯?”
半晌之后,少女才在路明非小心翼翼的出声中反应过来,指尖颤抖了一下收了回来。
“不用那么紧张的,这可是我们班唯一的节目,你也是除了淼淼以外我们班第一个上春节晚会的人呢,而且你最近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家都会为你加油的。”
她说得十分真挚,内心却怀揣着别的想法,倘若她不止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而是能够像柳淼淼一样在他身边该有多好,那肯定比起言语要有力的多,但现在却只能看着路明非露出勉强的笑容摆了摆手,说着没有意义的感谢便朝着她家的反方向离开。
就好像她从自己寄回来的日记中了解到他的真实一面的瞬间一样,在心里涌起些许恐慌,这个她自以为极其熟悉的少年似乎正在距离她,距离普通平稳的生活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