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对河边的迷恋，一度让我理解为他是渔民的子嗣。他总是见缝插针的去光顾附近的每一条河流，河的两岸已被他践踏过无数次。寒来暑往，那些被他踩踏过的无名之花每年都在重生，当夏季来临时，河水以一位少年的姿态开始了它的生机勃勃，水位的急剧上升淹没了我哥哥在寒冷冬季里留下的脚印。在秋季快要结束、冬天即将开始的时候，河水像一只被针扎过的气球一样，水位跌落谷底，它与河边萧条的树木，枯萎的花草一起荒凉了。
当别的孩子在听见放学铃声响起之时，他们义无反顾的向家中的灶台奔去，饥饿已让他们的肚子像青蛙一样开始不停地叫唤。
而我哥哥则不同，他奔向河边，去寻找和他有着共同语言的人，那些手持渔网、穿着塑料胶鞋和连体衣的人，他们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悄然前行，仿佛士兵在排雷。
河底的淤泥如同滚滚黑烟般在他们的身后出现，我哥哥屏住呼吸一路跟随，当巨大的水花开始在水面泛起时，我哥哥激动不已，显然，他的兴奋如同水中跳动的鱼一样。
起初，我哥哥对河边废寝忘食，他的眼里只有河水与鱼虾在流动，却忘记了时间的指针也在不停的流动，当他回到家中时，迎接他的除了餐桌上杯盘狼藉的剩饭之外，还有母亲手中的那根竹竿。
我哥哥每次在饱受着皮肉之苦后所表现出的痛哭流涕，曾让我对他抱有非分之想，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母亲说:
“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以为他下一次会循规蹈矩的按时回家，但结果是每次都重蹈覆辙。那些在哥哥臀部的伤痕纵横交错，带给他的疼痛不但没有加重，反而为他的热爱添砖加瓦。
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刻，我搬了一张椅子和一条凳子放在房屋前，开始书写作业。而我哥哥却兴致勃勃拎着一条草鱼大摇大摆的走到家中，他对我不屑一顾，嘴角扬起的是得意的神色，口中还哼着节奏鲜明的流行歌曲。接下去他就为草鱼开膛破肚了，鱼腥味飘落至我的作业本上，使我转头看向了他，他在双手沾满鳞片与鲜血后骄傲的对我说:
“你一口都没有。”
我哥哥的才能把捕鱼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他仅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学会了黄鳝笼的编织。当我从午睡中懵懂醒来时，他开始将青绿色的蚯蚓穿在铅条上了，我捂住鼻子，一脸嫌弃的问:
“这么臭，鱼会吃吗？”
“你懂个屁，这是黄鳝的最爱！”他坚定有力的说道。
“为什么还要放草木灰在蚯蚓的身上？”
“这样吃起来更香。”他一边回答一边伸出了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翌日，我拿着搪瓷杯在井旁刷牙时，看见了哥哥肩扛口袋的身影，我走到门口，哥哥全身散发着潮湿与腥味，他命令我:
“把铁桶拎过来。”
我急忙放下搪瓷杯，嘴里的泡沫还在咀嚼着，哥哥一股脑的将口袋里的黄鳝笼子全都倒在了地上，然后他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他每拿起一个黄鳝笼子都会将自己的鼻子、嘴巴、眼睛靠近，然后煞有介事的向我介绍:
“这条黄鳝身材中等，不错。”他闭着一只眼说。
“哎，该死的泥鳅把蚯蚓吃完了，黄鳝闻不见味道，所以没进去。”这是他在检查第二个笼子时说的话。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他将鼻子贴近后闻了闻，说:
“味道淡了？”
被河水浸泡过的蚯蚓所散发出的腐臭味令我作呕，于是我走回家中，继续完成我的洗漱。
当他陆陆续续将笼子都倒完后，直至最后一个时，他发出了惊悚版的喊叫:
“弟弟快过来！”
我被他的叫声咯噔一下，像是房屋上的瓦片突然掉落在水泥地上的场景，我嘴里的泡沫已经消失，哥哥把自己当成是魔术师一般开始表演了。他说:
“做好准备没？”
“准备什么？”
他将一头用皮筋与碎布捆住的笼子斜靠在桶的中央，我哥哥在打开笼子时显得神秘莫测，他的故弄玄虚让我想到了赌场上的赌徒在看牌时的小心翼翼。一只腰围粗壮的黄鳝滑落至桶内，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它制造出的动静让我哥哥的兴奋无边无际的向外延伸。
“怎么不动了？”我疑惑的看着那只巨型黄鳝。
于是我哥哥的手开始不停的拨弄着它，如同炒菜似的翻来覆去，他甚至用力的捏住黄鳝的尾巴，在确认黄鳝死亡后，我哥哥接下去唉声叹气了:
“进去的太早，被闷死了。”
那时候黄鳝的价格依据重量呈现出阶梯式的上升，三两是分水岭，三两以上的价格高的出奇，我哥哥将这只黄鳝放在手里颠了几下后，说:“起码半斤！”
“能卖多少钱？”我紧张地问。
“几乎一文不值啦！”
“为什么？”
我哥哥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黄鳝，再次颠了几下后，说: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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