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三更半夜。
大牢外面的灯笼，散发着橘黄色的微弱光芒。
远处停着顶轿子，杨一清走出来，隐约看到是李东阳。
杨一清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同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
看到杨一清出来，李东阳终于松了口气，“出来好，出来就好。”
杨一清抿了抿嘴，胡子抖动几下，最终没说出什么话，而是对着李东阳躬身：“要不是西涯公，恐怕我要一辈子待在这大牢中。”
李东阳看了眼，没说什么，拍了拍杨一清的肩膀：“备了酒菜，给你去去晦气。”
杨一清有些犹豫，自己才从大牢出来，直接跟着去李东阳家里喝酒，把晦气带去不吉利。
于是想回家沐浴更衣。
李东阳看出杨一清犹豫，直接说道：“走吧，关于北直隶的马政想跟你商议。”
关于马政，杨一清在弘治年间对西北马政很有经验，听到是北直隶马政，立刻来了精神：“请西涯公带路。”
跟着李东阳回到李府，满桌子酒菜，两个人各自坐在一边。
“正德三年三月，户部请求朝廷发放年例银于各边，不知是陛下的旨意还是刘瑾那阉宦的意思。
说大明的各边镇既然已经设有屯田，还有各司府发输粮食，自天顺之后，没有送银的先例。
只是成化二年，因为旱涝的原因才进行过送粮，因此拒绝户部提出的请求，这个是边镇粮食，刘瑾插手。
而弘治年，先帝派我前往西北访马政，我发现当地的养马户急剧减少。
牧场也被当地镇守官军和太监侵占，视百姓粮食为糟粕，喜欢真金白银。
朝廷查起，就逼迫当地的农户进行养马，对于边政涉及的两个弊政，我痛恨多时。”
李东阳道：“现在，北直隶的马政也出现这样的问题，那锦衣卫和东厂勾结刘瑾。
几个府百姓因为养马，迫不得已停止耕种，耽搁农事，甚至到现在，军马死亡，还要让农户去卖儿女卖地赔偿。
农户没有养马经验，比不过常年养马的马户，因此农户赔的倾家荡产，可银子全部都进了厂卫那群奸佞腰间。
不仅镇守的太监，当地的官府官员不喜欢百姓实物赔偿，更喜欢现成的银钱，更容易贪污。”
听到李东阳提这些，杨一清立刻明白，李东阳是希望他能对北直隶几府的马政进行整顿。
杨一清皱了皱杂乱的眉毛：“这件事，我向陛下奏过，可还不是被刘瑾扣押，惹到刘瑾，这阉人公报私仇，让我下狱，只怕北直隶的马政之事，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东阳听出杨一清意思。
安抚道：“你放心，现在司礼监掌印已经不是刘瑾，而是萧公公。”
杨一清抬头，似乎不敢相信。
“真的是萧公公？”
“是萧敬，还是陛下亲自在早朝点的。”
“为什么？”
陛下对刘瑾十分宠信，怎么可能把刘瑾从司礼监踢出来，难道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刘瑾将成化爷废后吴氏用宫女礼焚烧，遭到户部尚书王鏊和众公反对。
这厮竟然嚣张侮辱，扬言要弄死王学士他们，被朝臣弹劾，陛下就打了板子，撤职了。”
杨一清激动道：“陛下，到底英明啊。”
“只是……”
李东阳为难。
杨一清道：“怎么？”
“刘瑾还在陛下身边伺候，司礼监谷大用他们依旧在。”
“这无妨，只要陛下能够听进去我们的劝谏，那大明就有希望。”杨一清又突然沉默下来：“我这次能出大狱，是不是西涯公去求刘瑾？”
李东阳没有说话。
低头喝酒。
杨一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心里有些失落。
说明刘瑾还是权势很大。
李东阳道：“千万不要在意是东阳求的谁，只要活着，就是最大的好事。
活着，才能做事，活在高位上面，才能对抗奸佞，东阳就愿意忍辱负重，能屈能伸。
去刘瑾那里求情又如何，只要能让你杨一清这个栋梁为社稷为边镇做事，东阳向刘瑾低头又如何？”
李东阳是个古板的性子，平日里以谋著称，杨一清觉得这风格很李东阳。
“陛下还年轻，有些事做错了很正常，但是不能让身边的阉宦教坏了。”
李东阳无奈的说道，心里虽然对朱厚照没有什么希望，但也保存皇帝变好的侥幸。
“我就不信他刘瑾，真的能只手遮天。”杨一清声音激动说道：“只要刘瑾不祸害，我大明可继续先帝朝的中兴。”
“到时候，陛下也将是继先帝后的中兴之主。”
第二天。
杨一清就收到皇帝让他进宫的消息。
见到刘瑾时，杨一清倒也没有向以前那样直接怼刘瑾，而是假意迎合道：“刘公公。”
知道皇帝对杨一清很赞赏。
平日里无论怎么暗示杨一清投靠自己，杨一清都不愿意理刘瑾。
这次出狱后直接主动问话。
不由得让刘瑾觉得，杨一清是想依附自己。
站在旁边的张永对杨一清也客气点头。
刘瑾看着杨一清道：“陛下在御书房，这次出狱，可有感想？”
杨一清看眼刘瑾。
知道刘瑾是提醒他要记得谁放他出来的。
但是杨一清始终觉得，能放自己出来，虽然有刘瑾松口的功，但更多的是皇帝对自己的重视。
只是还没有见皇帝，如果皇帝还是听信刘瑾的话，到时候不仅不能替朝廷做事，还会把自己再次送到大牢。
李东阳昨晚的话，对杨一清起到作用，于是杨一清道：“还要多谢刘公公开恩。”
“不必客气。”刘瑾道：“杂家是觉得人才不该埋没。”
朱厚照早就在御书房等着杨一清。
对于杨一清出来，朱厚照看的很清楚，李东阳救杨一清，是为了多一份反击刘瑾的力量。
而对李东阳最有效果，还有能力的援助战友，就是杨一清。
李东阳为了保全自己，不受刘瑾迫害，可谓是用尽心思。
这几天李东阳还给刘瑾修的玄真观写了碑文，前几天刘瑾整杨廷和的奏疏，李东阳是拿出最热情的态度细读，再进行朝臣间的传阅。
最后还要手动“点赞”，上朝时还不忘记“转发”给其他的同僚看。
昨天早朝，朝臣对李东阳这个行为直接恶心吐了，但是不妨碍人家救出杨一清。
朱厚照觉得李东阳挺有意思。
今天他也想看看被正德皇帝重视过的杨一清，以及后来跟张永合伙整倒刘瑾的杨一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不能为自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