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行参观白岚书院的契机,朱栩早便在秋爽庭中静候多时。
一叶知秋,飘落的银杏叶被规整有致地堆叠。
假山环廊,盆景花栽,碧水听泉,处处透着仙气氤氲之态。
除了袅袅弥漫的水汽,还有香炉中逸散的龙涎香。
小叶紫檀特有的静谧气息,让这几张精致的雕木椅、小巧的茶几,乃至当中微微发热的炭炉,连同飘荡出的川锦佳酿、老曲老糟的酒香,都令人沉醉其间。
最终,朱元璋几人在珠儿的引领下,单独步入此地。
连老朱也不禁赞叹,这精致绝伦的苏式庭院,让人仿佛置身于仙境般的秋爽之境,绝非一般人所能构想得出。
这些珍贵至极的桌椅用材,那小叶紫檀的油润光滑,他还是识得的。
朱元璋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只是向来不喜铺张浪费。
至于这酒,这复合的香气,令他如沐春风,光是闻其气味,便已飘飘欲仙。
至于另外两位,赵诚低眉顺眼,数十年来陪王伴驾,从未出过差错。
在这宛如仙境之地,他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谨守礼仪,未露丝毫惊诧之态。
蒋瓛则看花了眼,身为侍卫的警惕让他仔细审视左右,唯恐落入什么精心设计的陷阱。
也难怪,往往太美之景亦是一种反常,反倒让他坐立不安起来。
珠儿抿嘴一笑,静静跟在几人身旁。待他们熟悉此地环境,沉浸其中时,方才不着痕迹地将几人引至白岚先生面前。
一切都显得那般自然而然。
朱栩折扇倒握,悠然深施一礼:
“在下白岚,此书院之主。三位京城贵客,远道而来,便由在下为诸位接风洗尘,拆解这三枚锦囊如何?”
“白岚先生,您这一路可把我们瞒得好苦啊。”
赵诚老成稳重道。
“这位员外爷,我们可是曾有过交集?”
朱栩故作惊讶道。
“你少装蒜!”
蒋瓛可没赵诚那般好脾气。
老朱向来轻易不言语,一旦发言便举足轻重,此刻脸色变幻不定,无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既来之,则安之,三位莫要急躁。”
朱栩心中暗自尴尬一笑。
“咱且听听你的锦囊妙计。”
朱元璋沉声道。
朱栩赶忙招手,命珠儿呈上锦囊。
“讳疾忌医?”
蒋瓛从珠儿的托盘正中,拾起那枚红绸系着的锦囊,利落拆开,呈给朱元璋。
赵成也凑上前,定睛细看。
“当今太子身染风寒,灵芝堂几经研讨,寻得一灵验之法。乃是从酿酒的酒糟中,提取一种可能祛除外邪的灵物,只是……”
朱栩话锋陡转。
“只是怎样?”
蒋瓛急切催问。
“此物若服食,效用难以保障,十不存一。须以特殊之法注入血脉,或能发挥最大功效。但似太子这般尊贵之躯,此等法子风险极大,若有差池,后果难料。”
“妖言惑众!”
蒋瓛越听越觉离谱,最终勃然大怒。
朱元璋却陷入沉思。
“好!这买卖我们应了!”
赵诚也赶忙起身,握住白岚先生的手:
“白岚先生,此事万万马虎不得!还望您能细细筹谋。”
蒋瓛一个踉跄,顿觉有些下不来台:
“若出了意外,定拿你等是问!”
“那你们不要算了,锦囊的金子可以退还。”
珠儿冷冷说道。
先生费心替他们筹谋,为此事,几日几夜未曾合眼,与灵芝堂的大夫反复研讨,却遭这般对待。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啊!”
赵诚连忙打圆场:
“还不给珠儿姑娘赔罪!”
蒋瓛瞪了赵诚一眼,真把自己当老爷了。
“给人家赔罪!”
朱元璋也沉声道。
蒋瓛吓坏了,连忙跪地给朱元璋磕头,转身又给珠儿姑娘磕头。吓得珠儿连忙躲开,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朱元璋挥手让他滚开,这个不开眼的东西。
“我们家规森严……让先生见笑了……”
赵诚竭力解释道。
白岚先生一转折扇,佯装未看到。转身也敲了下珠儿的头:
“休要多嘴!”
当!
珠儿一偏头,还是没躲过。
引得几人哈哈大笑。
唯有一人面色阴沉。
赵诚想着喜上加喜,其余锦囊是否藏着什么一本万利的商机,赶忙道:
“这个买卖我们接了,小老儿对先生接下来的锦囊可是好奇得很呢!”
白岚先生一挥手,珠儿轻盈而来,呈上第二枚锦囊。
朱元璋迫不及待揭开,上面同样是四个字:
“海盗劫掠!”
“先生此是何意?”
见老朱眉头紧蹙,赵诚跟随皇上已久,知晓这亦是困扰他的一大难题。
大明疆域辽阔,横跨五湖四海,除了北元,海上的威胁与日俱增。光是闽王朱栩上奏的就多达上百封。
“沿海郡县,屡遭海盗侵扰,更有东瀛岛浪人,悍不畏死,绝非寻常盗匪可比。”
“那又如何,与我们有何干系?”
老朱故作谨慎问道。
“自然是大把赚银子的关系啊。”
珠儿神秘兮兮道。
“咳咳!”
赵诚使劲咳嗽两声。
“珠儿,你先退下,我来与赵员外详说。”
朱栩将折扇轻轻搁在桌上,双手端起晶莹剔透的夜光酒盅,饮了一杯酒:
“先干为敬。”
“爷!”
铛!
蒋瓛欲拦却未拦住,朱元璋已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
赵诚用袖子一遮,生怕出丑被老朱嫌弃,也品尝了这难得的美酒。
“不瞒员外爷,如今海上威胁日益严峻,大明百废待兴,实无多余力量平息海祸,只得施行海禁,此乃治标不治本之法……”
朱栩继续说道。
朱元璋听得连连点头,这亦是他这些年颇为头疼之事,确实无暇分心应对这些宵小。
“这些海盗在附近海域琉球诸岛流窜,据传那里藏着海盗数十年来劫掠所得的巨额财富。如今永宁卫郑江龙大人正在筹集资金,兴建海军衙门,欲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
朱元璋击掌道。
朱栩这话说得自己有些心虚,因那里最大的海盗头子陈祖义,多年前便与自己达成协议,如今为自己做事,维护漳州沿海治安,甚至负责护送商队远航南洋。
商人逐利,这陈祖义虽算不得好人,倒也从未有过触怒朱栩的举动。
“难不成这闽王爷还勾结了郑江龙?”
蒋瓛心想,若在平日,这闽王朱栩,还有这白岚先生一伙,连带永宁卫指挥使郑江龙,怕是早已性命不保。
“好了,此事从长计议,取第三个锦囊吧。”
赵诚见机赶忙将这话题带过,他最是了解老朱那阴晴不定的脾气,搞不好当众掀桌杀了这白岚先生,也未可知。
朱栩一直留意着朱元璋的神色,此时恰到好处,也不愿在这敏感问题上触怒老朱。招手让珠儿,呈上了那让几人面面相觑,陷入死一般沉寂的第三枚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