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让开！”
柳生十三郎眼神空洞，冷冷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朱栩暗中松了口气，仅是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已让他后背湿透。
“你......莫要后悔！”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蒙面人竟真的让出了一条道。
躲在灶台下惊慌失措的姐弟二人露了出来。
姐弟俩身着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姐姐的衣服宽大不合身，应是家中长辈的，弟弟的则相对规整些。
姐弟俩看起来便是良善人家的孩子，透着知书达理的气质。
柳生十三郎望着两个孩子，微微失神。
他的脑海瞬间闪过幼年时的画面，那时他也有个温柔的姐姐，总是悉心照料着他。
他在樱花树下练刀，姐姐便在一旁为他缝补衣裳。
姐姐的笑容如春日暖阳般温暖。
然而，命运残酷，姐姐为护他，惨死于浪人之手。
此刻，望着这对姐弟，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回忆如潮水般悄悄涌来，让他心中泛起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感。
朱栩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毅然决然地抱起弟弟，全然不顾可能被柳生十三郎斩杀的危险，决心救下这对姐弟！
这年头，流民、难民、走失的孤儿多如牛毛。
他朱栩能做的，便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救济。
白岚书院地方不大，却是整个漳州朱栩创办的唯一一所学堂。
想要入学的孩子数不胜数，只能按先来后到排号，有的甚至已等了数年。
“莫怕，白岚先生会护你们周全。”
朱栩尽量用温柔平缓的语气说道，看似云淡风轻，内心实则波涛汹涌。
他重活一世，早看淡生死，只是放不下那些求助于他的人。
“您是白岚先生！姐姐！梅新基哥哥说要带我们见的白岚先生！”
弟弟欢呼道：
“终于见到白岚先生了，那能进书院读书啦！”
姐姐欣慰道：
“梅大哥果然没骗我们，不过二狗能不能在这读书，还得看你乖不乖。”
“二狗最乖了！可我们没等到梅大哥，他回来找不到我们咋办？”
弟弟忧心忡忡。
姐姐轻轻为弟弟整理破烂的衣衫：
“记住，以后跟紧这位先生，姐姐在这等梅大哥，姐姐去工地干活，供你读书。”
“姐姐不能一起进书院读书吗？”
弟弟满含期盼地望着朱栩。
“弟弟读书就好，姐姐...没这福分......”
姐弟俩自顾自说着，朱栩在一旁听着，眼眶泛红。
“喂，小子，把值钱物件交出来，让爷爷高兴，给你留个全尸，哈哈哈！”
“哈哈哈！”
一阵酒肉臭气传来。
朱栩全神贯注留意着柳生十三郎，用扇骨假意扇了扇，示意对方粗俗无礼，有失风雅。
这伙人顿时怒不可遏，拔刀便朝朱栩冲来，叫嚷着要给他好看！
朱栩压根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连躲都懒得躲，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姐弟俩仰视着这位自称白岚先生的大哥哥，从未见过如此超凡脱俗之人，或许他们还不懂这叫潇洒。
这样的人物也会打架吗？
姐姐冲出来挡在朱栩面前，稚嫩却坚定地道：
“宰了你们！”
几名酒气熏天的亡命徒面面相觑。
“啊哈哈哈！”
“听听她说啥！”
“你们瞅啥，想分一杯羹？这可是我们先发现的。得多分一成！”
“点子棘手！”
“慌啥！没看到都是自己......”
电光石火间，刀光剑影已交错数次。
朱栩正欲出手救姐弟，却被柳生十三郎拦下，此刻他已身中数剑，勉强避开致命伤。
“一刀流，不过如此。”
朱栩嘴硬，脚下却有些发软，想靠近姐弟，却心生惧意。
“若不是顾念草薙剑，我岂会留手。”
“柳生阁下，别信他，那绝非真的，真的怎会在他手中！”
“我以性命托付，时刻携带身旁，不敢轻用，扶桑天皇的委托，岂是你们能知晓的！”
此时，几个亡命徒大致看清了状况。
一人面目狰狞，猛地举起大刀：
“柳生阁下，助您一臂之力！”
那人说着，朝两个孩子砍去。
“不要！”
弟弟还未看清姐姐为何浑身是血，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姐姐嘴角蠕动，分明在告诫他：
“跟着先生，好好读书！”
随后，她口中不断涌出浓稠的血浆。
强盗面容扭曲，再次挥刀！
声嘶力竭的呼喊，刀光剑影交错。
有朱栩的，有弟弟的，有柳生十三郎的。
朱栩抱起弟弟，飞身上了屋顶，嗖嗖的机括声划破宁静夜空。
大批蒙面人手持弩机，循着血迹在后紧追。
柳生十三郎呆立原地，他竟因片刻的犹豫而错失良机。
或许是那少女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幼年，那段被他深埋心底、以为忘却，实则在心底生根发芽的情感。
就在刚才那转瞬之间，他与白岚先生已交手数回合。
原本他有十足把握取对方性命，如同以往每次，寻到对方丝毫破绽，拔刀出手，从未失手！
可这次，内心的波动，片刻的犹豫，挡在面前的女孩......
他不忍刺穿眼前女孩的胸膛，以获取此次任务的目标。
一刀流出手，本应绝无第二招。
哈哈，真是笑话！
咕噜，喉头发甜，急怒攻心之下，旧伤复发，柳生十三郎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本想利用这女孩，牵制白岚先生的精力，据他事先调查，这白岚先生心有仁慈。
但凡在漳州境内，无论老弱病残，只要向他求助，此人都会妥善安排。
所以他断定，白岚先生绝不会对一对可怜的姐弟、流离失所的孤儿坐视不管。
他赌对了。
原本他出手之时，对方必死无疑。
可这少女，竟不顾一切地扑向他，扑向对白岚先生威胁最大的人。
她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孩，不应察觉到这些的......
他失算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磨难让他们更早懂事。
当这名少女舍命撞入他怀中时，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姐姐当年也是如此勇敢地保护他，熟悉的疼痛与愧疚再次在心底蔓延。
这第二次，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仅仅是那片刻的迟疑。
高手对决，片刻的迟疑，哪怕分毫之差，都是生与死的距离。
十年磨一剑，也只是初窥门径，越往后，拼的便是这方寸之间，生死一瞬。
而这一刀，他竟未能挥出！
而对方也未趁机攻击，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那眼神看得他心中慌乱。
想不到，自己竟有被人怜悯的一天。
这比死还难受的耻辱，让柳生十三郎跪在血泊中，仰天发出一声低沉的长啸。
他已非正统武士，没了剖腹自裁的资格，他的残魂不会被英灵殿接纳。
如今，唯有手刃让他蒙羞之人，才能洗清这耻辱！
他抱紧那已逝去的少女，心中对她充满了敬重，尽管她如此卑微、渺小......
“死吧！”
鲜血四溅，伴着白岚书院中被海风吹出的几片杏红，柳生十三郎咳出的鲜血在风中飘舞。
这些亡命之徒，一生仅有一次的浪漫，以此落幕......
有些人如樱花般绚烂，有些人，如樱花般轻若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