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所著乃是一篇题为《大风赋》的文章,乍看描绘的是天选之子光武帝刘秀及其云台二十八将,实则借喻大明开国的恢宏盛景!
对应的云台二十八将自然与众多淮西将领和开国元勋相对应,其中尤以徐达将军为最,他军纪严明,从不妄杀一人,故而赢得“仁者之师”的美誉。
此文波澜壮阔,令人拍案叫绝。
文中虽未提及一人,然有心者自能对号入座。
老鸨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合不拢嘴。待墨稍干,便将其叠好,轻轻拍了拍。
“落笔即成佳作!老身虽目不识丁,却也能瞧出这文章的好。想必登上三层是板上钉钉之事。”
四周之人纷纷点头称是,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此刻都噤若寒蝉。
宋启贤拍了拍朱栩的胸脯,笑呵呵地对老鸨说道:
“快请你家姑娘过目吧,我们稍作停留便要离开。”
老鸨忙不迭地点头:
“诸位可千万不能走啊,这如梦楼还盼着各位常来光顾呢。”
朱栩摆摆手,示意她快去。
珠儿嘟囔着:“平日里批折子也不见先生如此用心。”
宋启贤哈哈一笑:
“珠儿姑娘这是吃醋啦。”
珠儿连忙摇头:
“珠儿可没这福分。”
朱栩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
“傻妹妹,哪位公子能得你青睐,那才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珠儿摇摇头:
“珠儿不嫁人,珠儿只想侍奉先生左右。”
“哎,真是羡煞旁人哟!”
宋启贤不像朱栩那般附庸风雅,一把由他特制的折扇不离身。
他手中永远捧着一本书,走路时看,吃饭时看,就连睡觉都要枕在头下。
可要说他毫无锋芒,那些奇门兵刃、精妙机关、奇思妙想却都出自他的手笔。
“这位官人,这边请。”
老鸨子突然压低声音,扯着朱栩,一路将他引至如梦楼的后门。
珠儿与宋启贤赶忙跟上。
老鸨伸手阻拦:
“如梦姑娘只应允见成赋的这位官人,您二位还请去二楼雅间稍坐用茶。”
珠儿眉头紧蹙:
“先生……”
“莫怕,难道还怕你家先生被如梦姑娘给吃了不成?”
老鸨巧言令色,将珠儿隔开。
宋启贤坏笑着,拉着珠儿离开。相比一楼的鱼龙混杂、纨绔子弟,二楼才是真正的文人雅士云集之所。
这二层之上,依照天干地支有序排列。屏风相隔的茗香阁中,博辩、品鉴、品茗、闻香、听曲、小酌微醺,座无虚席。
文人雅士饮酒,不过浅尝辄止。倘若在这等风雅之地因醉酒失态而被驱逐,那可真是贻笑大方,无颜面对众人。
毕竟能登上这二层的,至少也是秀才之才。
就这般喧闹,一边是老鸨子拽着朱栩,一边是一众文人墨客将宋启贤二人团团围住,纷纷询问,是不是如梦姑娘要召见你家公子了。
“这可是大新闻!”
更有心态失衡者,妄图探究其中是否有猫腻,哼!他们在如梦楼挥金如土,却连如梦姑娘的真容都未曾得见,偶尔露面也是轻纱遮掩、高深莫测。
虽说这人写的《大风赋》,蝇头小楷,颇具功力。但与楼上的诸位大家相较,终究略逊一筹,怎就能够得见如梦姑娘?
珠儿眉头紧皱,大口吞食着盘中糕点,仿佛要将满心的愤懑都宣泄其中。
“胖几斤也无所谓了,反正没人要了!”
这些声音宋启贤充耳不闻,只顾沉醉于附庸风雅,又捧起那本书摇头晃脑起来。
光是这典雅的乐曲、这珍贵的龙涎香、如梦姑娘的数幅墨宝,便已值回票价。
只是不知是否有旧识在此。
宋启贤起身悠然踱步,天性随和的他,很快便与一些雅士熟络起来……
秦淮河上的一艘画舫中,戴着纱巾的女子正在抚琴,对面而坐的男子斜倚在船舱内。
船尾老汉缓缓摇橹。
两岸的茶楼酒肆,热闹非凡。
小船穿过几条石拱桥,渐行渐偏,四周逐渐静谧下来。
女子揭开面纱,那清秀的面容,让朱栩为之一惊。
“叹一声,江南如梦,柳如烟!”
朱栩长叹,吐出一个烟圈。
明知眼前这位佳人定会嫌弃自己这抽烟的嗜好,他却还是抽了两口外国传教士送给他的雪茄。这稀罕物件在漳州唯有他闽王爷能享用,也唯有他闽王爷消受得起。
柳如梦终于开口,并非针对“柳如烟”之叹,而是问道:“缘何叹息?”
“叹姑娘太过单纯。”
“如梦单纯,不过略通些诗词歌赋罢了……”
“非为此意,如梦姑娘曾救过一名书生,且他还连中三元?”
“正是!”
“那为何留姑娘在此受苦?”
“想来他刚入翰林院,公务缠身。相公清廉刚正,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替小女赎身。”
朱栩用折扇轻拍手掌,自顾自地抽起雪茄。
类似的故事他前世见得多了,悲欢离合,不足为奇。
他一个连中三元的翰林学士,前程似锦,又怎愿卷入这徐达案中,自是避之不及。
“如梦姑娘,你与你家相公可有婚约,他又多久未曾来看望你了?”
“想必是公务繁忙,少说也有月余……”
“月余?”
朱栩见柳如梦的语气颇为不确定。
“大概半年……”
“半年!”
“也说不定已近年余……”
“年余!”
柳如梦的回答着实奇怪,女人的心思,大多没什么逻辑。
朱栩暗自打定主意,定要探探这书生的底细。
一连几晚,朱栩都沉醉于如梦楼中。白天则化身灵芝堂的东家,与宋启贤每日出入太子府,为太子朱标诊治病情。
珠儿嘴上虽念叨着带来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实则已到了囊中羞涩的地步。
她每日借用客栈中的灶台,为朱栩准备一日三餐。朱栩的客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天气渐凉,床上铺着昂贵的天鹅绒被褥,这是珠儿变卖不少首饰,从西域商人那里换来的。
每日熏烫的衣物,总要多备几套,以防先生衣衫不整,失了体面。
除此之外,一切吃穿用度愈发俭省,他们已与普通行商无异。
有些事,不点破,倒也能勉强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