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基恭恭敬敬地递上他们缴获的那块牙牌,上面刻着的是小篆,他识字有限,对此一知半解。
珠儿擅长书写馆阁体的标准正楷,可面对这些印章、牙牌上古朴的篆字,她也是两眼一抹黑。
此刻她一字一字艰难地念道:
“挥……挥……后面这个……”
朱栩接过来定睛一看,心中不禁一惊!
珠儿满是好奇地望着他。
“好家伙,官职看似不大,实则绝非寻常人物,竟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朱栩看着梅新基那茫然懵懂的眼神,只是淡淡一笑。
珠儿虽说不认识篆字,但在官场政治方面,得益于朱栩的悉心教导,也算知晓些许皮毛。
要知道朱栩前世乃是世界顶尖企业的首席执行官,在政治、经济、历史、文化等多个领域皆造诣颇深,斩获众多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光是发表在顶级刊物上的文章就多达一百多篇。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是个饱学之士,实则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锦衣卫,还是指挥使,天呐!”
珠儿强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更多话语,不敢再随意多言。
“先生,会不会是那位?”
朱栩轻摇折扇,不紧不慢地说道:
“恐怕还真被你猜中了哟。”
“呸呸!”
珠儿连忙重重打了自己小嘴两下,朱栩伸出折扇轻轻一挡,在她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柔声道:
“小猪猪……”
珠儿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家伙怎么看起来这般淡定,到底是不是那一位啊!
“我要亲自去瞧瞧,小梅,前头带路。”
“得嘞!”
梅新基兴奋得手舞足蹈,“哈哈哈!”
见他这副模样,珠儿犹豫着是否要将真相告知于他。
匆忙之间,珠儿只为她家先生披上了一件狐裘大衣,三人便快马加鞭直奔王八山,那是梅新基这伙山贼的“巢穴”。
反正珠儿一直是这么称呼的。
这王八山原本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寺庙,只是由于香火不旺,僧人们都迁往了鹭岛,此处也就逐渐荒废了。
梅新基一伙山贼便毫不客气地占为己用。
这伙人平日里游手好闲,却不知怎的学了闽王爷几分行事风格。
他们将那寺庙打扫得一尘不染,装饰得金碧辉煌,几间禅房也布置得犹如奢华的度假之所。
偶尔有过路的商人被“请”上山几回,令人意外的是,居然还真有回头客。
朱栩为此还曾称赞过他们:“倒有几分经商的头脑。”
快马疾驰了数个时辰,直到夕阳西下,三人才抵达王八山大寨,石牌坊上歪歪扭扭刻着“王八山”几个大字。
“狗杂碎!有种把闽王朱栩叫来!若敢对我家老爷不利,定调来大军,踏平你这破王八山,令汝等永无翻身之日!”
随着这声嘶力竭的怒吼,梅新基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朱栩和珠儿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锦衣卫督指挥使蒋瓛,那可是手握绣春刀、先斩后奏的狠角色!
朝中文武百官,乃至开国元勋、皇亲国戚,哪个见了他不是谨小慎微,梅新基一伙这回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把他给关了起来。
几人绕过关押蒋瓛的那间屋子,当中最大的一间关押着的正是那麻衣老者与那锦衣华服的赵员外。
瞧那赵员外尖嘴猴腮的模样,朱栩心中暗自揣测,此人应是皇宫大内的内监总管之类的人物。
朱栩透过窗棂,静静地凝视着那名麻衣老者。
禅房中并未点灯,一片漆黑,麻衣老者盘坐在黑暗之中,四目相对的瞬间,老者不禁心头一颤,眼眶湿润。
朱栩亦是感慨万千,幼年时与这位叔父仅有寥寥数次会面,那些记忆却至今历历在目。
曾经那位雄姿英发、老当益壮的开国帝王,如今已是白发苍苍,尽显老态,往昔的英雄风采早已不再。
眼角深深的鱼尾纹,手上斑驳的老人斑,令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暂且抛开帝王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位年事已高的老人。为了皇儿的重病,竟不顾安危,孤身深入这偏远之地,只为谋求那一线渺茫的希望。
当然,他并不知晓,除了这主要缘由,老朱随着年岁增长,疑心愈发沉重,他对那荧惑守心的天象深信不疑。相较于太子朱标的病重,他同样担忧这东南边陲之地,是否会出现如同当年陈友谅那般的强敌!
到了夜晚时分,朱栩吩咐下人早早给赵员外一行人的禅房点上油灯。
珠儿亲自下厨,厨艺精湛,丝毫不逊于京城天一楼的大厨。
虽说她从未到过京城,也未曾真正品尝过天一楼的菜肴,但既然先生如此夸赞,那定然是不差的。
禅房中,老朱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诵读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诚心祈祷他的皇儿能够早日康复。
即便小喽啰送来堪比御厨水准的美味佳肴,诸如红烧板栗鲤鱼、避风塘蓝尾虾、蟹粉鱼羹……
赵诚与蒋瓛面面相觑,这帮山贼对待人质的待遇实在是好得有些出人意料。
“皇……黄管事,人是铁饭是钢,大公子的病痊愈尚需时日,多少吃一些吧。”
赵诚小心地劝说道。
蒋瓛闻着食盒内飘散而出的诱人香味,连饮了数碗茶水,却感觉愈发饥饿。
朱元璋终于缓缓回过头来:
“朕……咱不饿,你们用便是,仔细查看是否有迷药,这些食物来得蹊跷。”
“诺!”
赵诚轻声应道,感同身受,此刻也是毫无胃口。
“蒋护卫请自便。”
“多谢赵员外。”
蒋瓛如同得到了特赦令一般,轻轻拔下头上的发钗,其尖端乃是银器,试探之后,未见变色。又用力嗅了嗅,吃了一点,确定并无异常,这才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朱栩同样没有胃口,这让原本自信满满的珠儿不禁有些沮丧。
“并非珠儿的手艺不佳,而是先生我心中感慨颇多,岁月无情,即便身为天下之主,一代帝王又能如何,依旧被这生老病死、儿女情长所束缚……”
“先生总是这般多愁善感,珠儿心思单纯,只关心先生今晚是否按时用膳,夜间会不会受寒。”
珠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朱栩用手轻轻刮了下她的俏鼻:
“休要贫嘴。”
珠儿抿嘴一笑。
“珠儿姑娘,你跟俺讲讲,那老头究竟是何身份啊。能让先生如此重视,俺可真是羡慕得紧。”
“羡慕呀,悄悄告诉你,那是皇上哟!”
朱栩与梅新基勾肩搭背,梅新基满心期待,想着先生会如何奖赏自己。
珠儿见他那副天真的模样,仿佛在看一只即将待宰的羔羊。
梅新基听闻,瞬间呆若木鸡,嘴唇颤抖不停:
“是……当今……圣上!”
朱栩却顽皮一笑,轻摇折扇说道:
“有本王在,莫要害怕。”
珠儿赶忙将瘫坐在地、失神落魄的梅新基搀扶起来。
“先生实在太坏了!”
梅新基还在不停喃喃自语,“是……圣……圣上……”
“坏大事了!”
一声断喝,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沈纪善到了。”